七日后清晨,东岭城的早市弥漫着豆汁的焦香。卖糖画的老张头正用铜勺在石板上勾勒一只红鲤,忽觉头顶一暗。
抬头望去,原本湛蓝的天空如同泼墨,乌云翻涌沸腾,云隙间缓缓浮现一团暗红光影——那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瞳孔内流转着星河崩毁般的凶光。
“老天爷睁眼了……”卖菜的王婶攥紧菜篮后退,筐里白菜“扑棱”掉在地上。
整条街为之一静。挑水的汉子放下扁担,卖胭脂的姑娘忘了吆喝,连墙根下晒太阳的老黄狗都夹起尾巴往巷里钻。
“吾乃秩序之源,法则之母!”巨眼发声,如万千铜钟齐鸣,震得房瓦簌簌下落,“尔等蝼蚁篡改天理,罪无可赦!”
话音未落,一道赤金光刃自眼瞳射出,直劈向南城新立的“民生公约碑”——那碑上刻着谭浩与玄箴逐字拟定的《凡界权益保障三十六条》。
变故骤生。正蹲在碑下教孩童识字的陈老儒踉跄扑上,枯瘦的手刚触及碑身,却见光刃在离碑面三寸处猛地停滞。
一层透明屏障浮现,上面凝结出淡金小字:“检测到未注册的‘至高权限声明’,请提供身份认证、立法依据及公众授权证明。”
“放肆!”巨眼瞳孔骤缩,“吾即是法!何须认证?!”
就在此时,东岭城千万人耳中同时响起清越的提示音,宛若城门口那“便民广播”:“发现未知高维实体宣称绝对权力,是否启动‘共治协议’赋予其合法地位?”
卖糖画的老张头抹了把汗,掏出怀里皱巴巴的《新规手册》翻到第三页——那里明明白白写着:“任何宣称绝对权威之存在,须经全民公投确认。”
他扯开嗓子喊:“投‘否’!让它先去开社区听证会!”
“对!上月李屠户宰猪没报备,还罚扫了三天街呢!”王婶捡起白菜,“天道就了不起啊?”
“否!”
应和声如潮水涌向天际。巨眼的虚影开始扭曲,眼白处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理性观星台”上,林诗雅广袖翻飞。她手持谭浩用半截竹枝、三颗夜明珠并半块破镜拼凑的“概念衡器”,指尖掐诀,法力注入。
这法器本是谭浩说着“要量量神仙的话有几分重”时随手所制,起初只觉荒唐,此刻却见衡器顶端的夜明珠骤然爆亮。
“你说你是天道?”她扬声道,声音穿透云层,“那我问你:你最近一次走访基层是何时?可知东岭城冬日供暖不足?可曾为残障修士修建过无障碍飞升梯?”
衡器“嗡”地蜂鸣,镜面浮现淡绿文字:【名称:疑似残留神性聚合体】【实际影响力:低于城南菜市管理员】【公众认可度:0.7%】【建议处置:纳入‘民间信仰备案库’,开放参观预约】。
“哈哈哈哈!”四周爆发出哄笑。卖胭脂的姑娘举着胭脂盒喊:“我家隔壁张阿婆都没听过这号天道,敢情是野路子来的!”
巨眼剧烈震颤,瞳中凶光褪成灰白。它首次流露出惶乱,如纸老虎被戳破般嘶吼:“尔等……安敢如此……”
竹屋里,谭浩正用草茎编着蚱蜢。小花猪趴在他脚边打呼,尾巴还勾着半块豆干。他抬头望向窗外那团扭曲的巨眼,手指顿了顿——编到一半的草蚱蜢,翅膀忽然自己扑棱起来。
“你不服?”他叼着根狗尾巴草,声轻如絮,“那就按规矩来。”
话音刚落,整座东岭城的房檐、树梢、墙角,所有刻有新规处皆泛起金光。那是亿万凡人的信念,是街头阿婆为迷路孩童指路的善意,是巡夜人“小心火烛”的叮嘱,是陈老儒撕碎《周礼》时“敬天不如救人”的决绝——这最平凡的烟火气,汇聚成新的法则,如巨网笼罩天穹。
“叮——”
巨眼发出琉璃碎裂般的清响,被无数细密符文缠绕,压缩成一枚巴掌大的玉简,“啪”地落在大夏国库的檀木架上。库管老周推推老花镜,在登记册上写下:编号d9527,备注“待审神只,暂存,可用于照明”。
无尽虚空中,真正的古老天道残念于混沌里微睁一线。它望着下界那片因凡人信念而焕发生机的天地,沉眠亿万载的意识里,第一次泛起名为“讶异”的涟漪:“……此番,棋局已变。”
竹屋内,谭浩打了个哈欠,将编好的蚱蜢塞进小花猪耳朵里。他吹熄油灯,月光透窗而入,映出竹椅上随手搭着的冬衣。
他裹紧被子嘟囔:“明儿……得让阿福把炭盆搬出来了……”
三日后清晨,东岭城早市比往常更喧闹。卖糖画的老张头正给娃娃画新花样,忽闻城门口铜钟连响三声——那是国库有“重要物品”需民众评议的信号。
他舔舔糖勺,对围过来的街坊笑:“走,瞧瞧那d9527号天道,今儿是该派它扫大街,还是去看城门?”
而在大夏皇宫最偏僻的偏殿内,一直“称病”的九皇子谭浩,正瞥着案头新送的密报。纸上仅四字:“上界异动。”他随手将密报丢进炭盆,看火星噼啪跳跃,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小花猪叼着他的鞋跑过,带起一阵微风。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隐约传来巡街人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尾音袅袅,随风飘向更高更远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