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炊烟在107号院上空袅袅升起,苏寒推开院门时,鼻尖立刻捕捉到了芝麻油的香气——奶奶今晚烙了葱花饼。
她放下书包,看见老人正哼着戏曲往桌上端菜,脚步比平日轻快许多,连腰板都挺直了些。
奶奶,我回来了。
哎!正好,饼刚出锅!奶奶掀开笼布,金黄的饼面上油星还在滋滋作响,你爸今儿带了新磨的玉米面,我掺了白面,香着呢!
苏寒盯着老人眼角堆叠的皱纹——那里盛着的笑意比往日更满,像是干涸的河床突然漫过春水。她喉咙突然发紧,低头扒了口粥。
饭后,苏寒按下录音机。《锁麟囊》的唱段流淌出来时,奶奶却罕见地没跟着哼唱,只是反复摩挲着弟弟忘在桌上的玻璃弹珠。
奶奶。苏寒突然蹲到藤椅前,握住老人枯枝般的手,奶奶,您要是想家......她感觉掌心下的脉搏突然加快,......我就送您回去住两天,好不好?过两天我就开学了,每天回来的时间会更晚,白天都得是您一个人了。
唱词正放到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奶奶的手猛地一颤。
傻丫头。老人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你当奶奶是老糊涂?县城医院近,郑老的药膳,张爷爷送的安神茶......她突然把苏寒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儿舒坦了,比什么都强。
录音机里,薛湘灵正在唱: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苏寒把脸埋进奶奶的膝头,闻到老人身上混合着药香和油烟的气息。
老人笑得前仰后合,假牙都差点掉出来。笑着笑着,突然捧住孙女的脸:寒丫头啊,奶奶有你就够啦。你爸你妈......她望向窗外的月光,他们过得好,奶奶就安心。
她苍老的手指指着她挂在墙上的奖状、桌上摊开的设计图,最后停在电热毯开关上:那天你举着分家协议说奶奶跟我走的时候,我这把老骨头才算是......
戏曲的声音盖住了后半句话。但苏寒看清了奶奶的口型——
【活过来了】
苏寒摸出颗薄荷糖塞进奶奶嘴里——这是她新学的法子,郑老说能防老人夜里咳。
等奶奶睡觉后,苏寒坐在堂屋记账,账本摊开在桌上,钢笔悬在纸页上方,墨水滴落,晕开成一片深蓝的湖。
奶奶睡前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
寒丫头啊,奶奶有你在身边就够啦……
可老人说这话时,枯瘦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弟弟忘在桌上的玻璃珠。
苏寒盯着自己映在墨渍里的倒影,忽然看清了一个可悲的事实——
她接奶奶来县城,与其说是为了给老人治病,不如说是为了填补自己前世的愧疚。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当接到奶奶去世的电话时,苏寒坐在京城的车里大哭好久……
重生后,她拼了命地对奶奶好,做衣服、买录音机、昂贵的药材......
——这是苏寒前世的心牢,今生却把奶奶当成了一面锦旗,高高挂在赎罪的旗杆上。
她以为给奶奶最好的物质就是孝顺,却忘了老人摸着玻璃弹珠时发亮的眼神;她得意于自己设计的唐装能让奶奶体面,却没发现老人同时也很珍惜弟弟用作业本折的丑纸鹤。
最讽刺的是——
如今自己好像成了剥夺奶奶天伦之乐的人。那些精挑细选的药膳,那些昂贵的新衣服,何尝不是另一种枷锁?
低头看到那枚三叶草。苏寒突然抓起钢笔,在图案旁用力写下:
希望——不该是独占的温室
努力——也不是为了自我感动
自由——或许更需要松开紧握的手
墨迹未干,一滴水珠砸在二字上。她这才发现自己在哭,不是为前世的遗憾,而是为今生的偏执。
晨光微露时,苏寒做完晨练洗漱完走到奶奶身边:
奶奶,苏寒把老人皱巴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今天我们回村吃午饭好不好?明天是元宵节,咱们就在家过个团圆的节日,明天下午再回来,后天一早我就开学了……”
阳光穿过窗纸,照见老人眼里突然涌出的泪光。这一刻苏寒终于明白——
真正的重生,不光是修正过去的错误,恐怕还得要放下一些纠错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