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弥漫着檀香与烧纸的气息。
苏寒跪在蒲团上,麻木地向每一位吊唁者叩首还礼。
她的额头已经泛红,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却仍保持着笔直的姿势。
奶奶的遗像前,长明灯的火焰微微摇曳,映照着那口乌黑发亮的柏木棺材。
寒丫头,喝口水吧。大姑妈红着眼眶递来茶碗。
苏寒摇摇头,目光落在奶奶的棺材上,她为奶奶准备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从南方运来的百年柏木棺材,市里老字号定制的真丝寿衣,甚至请了县城最好的纸扎师傅做了全套宅院车马。
这些花费足以让村里人咋舌,但对她而言,不过是偿还了奶奶养育之恩的万分之一。
外面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苏寒抬眼望去,不一会儿,看见王叔领着人进来。
来了来了!王叔匆匆跑进院子,身后跟着几个工人,寒丫头,乐队和纸扎都到了。
苏寒强撑着想站起来,双腿一阵刺痛。
她看着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搬运进来精美的纸扎——三层小楼、带花园的庭院、穿着体面的纸人仆从,甚至还有一辆小汽车。
这些都是她按城里最讲究的规格订制的,花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干活。
这...这也太...二姑妈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奶奶该有的。苏寒轻声说,手指抚过纸扎庭院的门窗,每一处细节都精致得不可思议,她一辈子住土坯房,该享享福了。
正说着,又一辆车停在门外路边。
秦芳穿着一身素黑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伙计,抬着足有两米高的花圈。绢布挽联上懿德长存四个金字在雪光中闪闪发亮。
“小寒丫头,”秦芳快步走来,一把抱住苏寒,声音哽咽,节哀……”
苏寒把脸埋在秦芳肩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突然鼻子一酸“秦姨……”
这个亦师亦友的女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出现。
还没等她们分开,又一辆车驶来。
这次是姜叔,他不仅带了花圈,还领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
这是县殡葬仪式协会的经理人老赵”姜叔介绍道,特意请来主持葬礼仪程的。
苏寒正要道谢,忽然看见郑老从后面一辆车上走下来。
丫头...郑老走到灵前,郑重地上了三炷香,鞠躬吊唁“节哀顺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苏寒跪地叩首还礼“谢谢郑爷爷……”
吊唁的人越来越多。苏寒机械地跪拜还礼,耳边充斥着各种安慰的话语。直到——
节哀顺变。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苏寒猛地抬头。徐天宇一身肃黑站在灵前,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鞠躬,而是直接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灵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他身材挺拔,面容俊朗,举止间透着城里人才有的矜贵气质,却对素未谋面的老太太行如此大礼。
苏寒忘了还礼,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徐天宇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没有通知任何人,除了...她的目光扫向秦芳,后者心虚地别过脸。
你...怎么来了?苏寒声音嘶哑。
徐天宇抬眸,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节哀。我怎么来的以后再说,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不用...苏寒本能地拒绝,我可以...
给我个机会。他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坚定,人多力量大,哪怕跑腿打杂。
大姑妈悄悄拽苏寒的袖子:寒丫头,这是...
同学。苏寒干巴巴地回答,却发现徐天宇嘴角微微上扬。
对,同学。他附和道,却转向大姑妈伸出手,阿姨好,我是徐天宇,苏寒的...好朋友。
没等苏寒反驳,他已经自然地接过招待工作,引导后来的宾客入座,帮忙调整花圈位置,甚至给哀乐乐队的人递烟。他做这些事如此熟练,仿佛早已融入这个家庭。
寒丫头,父亲突然凑过来小声问,这小伙子...
爸,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苏寒无奈道。
夜幕降临时,大部分宾客都已离开。
苏寒独自跪在灵堂守夜,看着长明灯的火焰发呆。
忽然,一杯热茶递到面前。
喝点水。徐天宇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你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苏寒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看见他冻得发红的耳朵: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求秦经理告诉我的。他蹲下身,与她平视。
苏寒抿了口茶,温热的水流进干涩的喉咙:其实你不用...
我想来。他打断她,眼神认真得让她心悸,苏寒,请让我帮你,就这几天,好吗?
...谢谢。最终,她轻声说道。
徐天宇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跪在她身旁,陪她一起守这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