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菜肴如同艺术品般陈列在紫檀木桌面上,每一道都色香味形俱佳,显然后厨花费了极大的心思。
然而,端坐于桌旁的两人,心思却似乎都不全然在美食上。
苏寒的疏离与明确的界限,本就在周正阳的意料之中。
他混迹于国内外各种错综复杂的场合,早已练就了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敏锐,以及非同寻常的耐心。
他深知,像苏寒这样的女子,绝非寻常手段或急切心态所能打动。
她能答应今晚的会面,并且此刻正坐在他对面,于他而言,已经是一次难得的、实质性的进展。
他告诫自己,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于是,他不再试图探寻她半年的行踪,也不再执着于提供帮助,转而将话题引向了一些更安全、更宽泛的领域
——近期一些不涉及机密的国家文化交流项目
对传统医药现代化的一些宏观看法,甚至偶尔提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京城趣闻。
他的谈吐一如既往地优雅得体,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既能引领话题,又能恰到好处地倾听,营造出一种舒适而不带压迫感的交流氛围。
苏寒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言辞简洁,观点却往往一针见血,显示出与她年龄不符的洞察力。
她用餐的姿态极其专注,也极其优雅。
手持象牙筷的动作轻盈而精准,夹取食物时手腕的角度,咀嚼时不发出丝毫声响的克制,以及低头时那段白皙柔韧的脖颈划出的优美弧度……都透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刻在骨子里的仪态。
周正阳原本流畅的言语,在某个瞬间,不经意地停滞了。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在了苏寒身上。
窗外的月光与室内的暖光交织,柔和地笼罩着她。
她正微微低头,小口品尝着一道清汤,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份沉静,那份即使在简单进食中也无法掩盖的、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清冷与高贵气度,让周正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绝非一个仅仅依靠后天礼仪训练所能达到的境界。
这更像是一种……历经沉淀、融入血脉的风骨。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仪态万方、气度不凡的女子,竟真的出身于普通的农村家庭。
此刻的她,不像是在这小馆用餐,更像是一位流落凡尘、暂歇于陋室的贵族公主,其本身的辉光,足以让这精心布置的雅间都沦为背景。
他看着看着,竟一时有些出神。
脑海中那些精心准备的谈话思路,那些权衡利弊的考量,在这一刻仿佛被清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对面那个低头安静用餐的身影,和自己胸腔里那一声比一声清晰的心跳。
“周先生?”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玉石轻叩,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
苏寒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正用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带着一丝纯粹的意外和探寻,看着他。
她显然注意到了他刚才过于长久的、专注到近乎失礼的凝视。
“您……?”她微微偏头,语气中带着疑问。
“咳……”周正阳猛地回神,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意“腾”地一下窜上他的耳根,甚至脸颊都感觉到了微微的发烫。
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移开了视线,下意识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借喝茶的动作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
周正阳啊周正阳!你自诩冷静自持,见过国际舞台上多少风云变幻,面对过多少难缠的对手和复杂的局面,何曾如此失态过?
竟然在一个年轻女孩面前,看呆了去,还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这种久违的、类似于少年人情窦初开时才有的窘迫感,让他既感到陌生,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没……没什么。”
他放下茶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日的沉稳,但那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还是泄露了他的心境,“只是突然想起一件工作上的小事,有些走神。抱歉,失礼了。”他找了一个蹩脚却合乎情理的借口。
苏寒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以及那双总是温润从容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心中那点意外,渐渐化作了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无奈。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周正阳刚才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但她不能给予任何回应,甚至连一丝会让对方误会的情绪都不能流露。
于是,她只是极淡地、近乎礼貌地笑了一下,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餐食上,轻声将话题引回了之前谈论的医药政策方向:“周先生刚才提到的那份关于扶持创新中药研发的文件,我也有所关注,其中的几个关键点确实值得深入探讨……”
她用一个专业而冷静的话题,无声地将两人之间那刚刚升腾起的一丝暧昧与尴尬,彻底切断、冷却。
周正阳看着她迅速恢复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疏离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既有因失态而产生的懊恼,也有一种被再次明确拒绝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愈发强烈的、想要真正走进她内心的渴望。
这个叫苏寒的女子,就像一本装帧朴素却内容深邃莫测的古籍,每当他以为窥见了一角真相,却发现后面还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待探索。
而今晚他这片刻的失态,不过是再次证明了,他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深深沉溺于阅读这本“书”的过程之中,难以自拔。
这顿精心安排的晚餐,在一种表面恢复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继续进行着。
周正阳重新拾起了他的理智与风度,但某些东西,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