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轩的马车刚行至京城南城门,远远便望见黑压压一片人影,似乌云压城般聚集在城门之外。
马车难于行进,张锐轩掀开马车帘,瞳孔猛地一缩——衣衫褴褛的灾民们或躺或坐,枯瘦如柴的孩童蜷在母亲怀里,老人靠着忙着抓虱子,这是他们唯一的肉食。
南城门外各个勋贵家都开设了粥棚,张锐轩远远就看见自己家粥棚。
李虎是张和龄的奶兄弟,也是张府的外管家,这次张家的粥棚就是李虎负责的。
张锐轩踩着车辕跨下马车,靴子踩在混着泥土与草屑的土地,避开横陈在地的破席,快步朝自家粥棚走去,铜铃般的吆喝声里,白蒙蒙的蒸汽正从十口并排的大锅中翻涌而出。
“李叔!”张锐轩扬声喊道。
正在往碗里舀粥的李虎闻声转头,古铜色的脸上绽开惊喜:“哎哟我的小祖宗!您怎么来了?快离这些脏东西远些!”李虎忙不迭放下木勺,解下围裙要替张锐轩掸灰。
“先别管这个。”张锐轩按住李虎的手,目光扫过排队领粥的人群,有人捧着碗狼吞虎咽,连洒在衣襟上的粥粒都要抠下来塞进嘴里,“这些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前几天出城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才几天就多了这么些人。”
李虎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往掌心啐了口唾沫,用力搓了搓:“隆庆,保安二州今年遭了灾了,这些饥民就跑来京师了。”
李虎压低声音说道:“今年运河曹县决了口,漕粮还不知道能不能运过来,北直隶其他各州收成也不是很理想,朝廷只能号召各家设粥棚。”
大明皇册北直隶有人口500万左右,和后世京津冀的1.5亿人口没有办法比。
可是,粮食产量也和后世没有办法比,京师粮食高于江南漕运。每年需要运粮约400万担,为了运输这400万担,江南需要筹备1200万担。
1200万担要是再后世也就是毛毛雨,60万吨而已,也就是不到二百列火车的运力,几天就运完了,可是在明朝,这1200万担基本上就是大明财力的一个极限了。
为了这些粮食运河上有上百万漕工进行保障。
李虎接着说道:“少爷,这还是只是前期灾民,后期还有更多灾民。”
“你这光白粥也不行呀!还行应该给一些青菜和盐巴才行!”张锐轩吩咐道。
李虎闻言苦笑,粗糙的手掌搓了搓衣角:“少爷,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七月天哪里有菜,盐巴更是金贵。
今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整个北直隶都缺盐,盐价都叫往年涨了一倍,长芦盐场的都库存清光,市面上也不见盐。”
张锐轩大概猜到什么原因,可是不好明说,只好说道,“我们庄园里面不是有红薯藤蔓吗?让他们采摘一些红薯嫩藤蔓叶子加到里面去!”
李虎愣了一瞬,随即拍着大腿:“少爷好主意!我这就派人去办!可红薯藤虽能救急,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盐价飞涨,粥里没盐,灾民们吃了浑身发软,怕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
李虎压低声音,凑近张锐轩耳边,“坊间都在传,是有盐商囤货居奇,想趁着灾年发横财。”
“都是谣言,别瞎传。李叔你也好好保护自己,别累病了。”张锐轩安慰道,自古灾民多疫病。
粥厂聚集了大量灾民,这些人为了减少活动,往往不注重卫生。
张锐轩上了车以后说道,“金岩去东城的碱厂看看。”
“不回府了,少爷,都出门十多天了。”金岩说道。
金岩心想你是少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是我不行,夫人要是不满意,还不打我一顿出气。
“啰嗦什么?先去碱厂。”
刘蓉看到张锐轩到来,面露喜色,快步走了过来行礼道:“少爷,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这里怎么样了?”张锐轩问道。
“去办公室详谈吧?”刘蓉提议道。
来到办公室,刘蓉踢掉脚上中跟高跟鞋,张锐轩设计这套职业装(旗袍)确实很好看,不过这里是明朝,高开叉是不可能,只能是小开叉,开到膝盖下面。
“你不是给儿子断奶了吗?”
“这不是给少爷预备着吗?”刘蓉不以为意,张锐轩这种半大小子,在京师勋贵圈有专职奶妈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开始长个子时候。
古代人获得优质钙的机会不多,奶中钙是可以促进长身体,古人虽然不知道是钙的原因,可是认为奶是食物中珍品。
“少爷不需要了,说个正事,库房里面还有多少盐?提一引去粥厂吧!”
一引是200斤这也是朱佑樘定的,将原来的大引400斤改为小引200斤,一引需要4钱银子就是4百文,折合每斤2文。
其实相对于高达几十文,有时候上百文一斤的盐来说,价格不高。高的是运费,还有沿途的卡要。
刘蓉闻言,眉间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旗袍袖口的盘扣:“少爷,如今库房里统共没剩几引盐,少爷还是再想办法吧!否则碱厂就要停工了。”
“五千盐引就用完了?”张锐轩感到非常诧异,这可是五千引,看着一引盐出七引碱,也就是说京师用掉了3.5引斤碱,也就是700万斤碱。按照30文一斤来算,碱厂收入21万两银子了。扣除成本还是有10万余的盈余。
不过想想也是如今各玻璃厂,琉璃厂,还有皂化厂,皮革厂都用碱,碱的用量自然是大增。长芦盐场对于突然增长的需求估计不足,一时间就拿不出那么多的盐。
“先拿一引,盐的事少爷来想办法?你好好守着这个碱厂,将来少爷不会亏待你的。”
出了碱厂之后,张锐轩吩咐金岩将盐送到粥棚,回到家里,先去给母亲行礼,然后敲响了父亲书房内大门。
“父亲,那五千银盐引用完了,父亲再给一点吧!”张锐轩对着父亲一摊手。
张和龄正要喝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说什么,五千盐引你都用完了?你卖到哪里去了?为父和你说,这个盐引很复杂,不可以轻动?”
“孩儿不卖盐,卖碱?”张锐轩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