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龄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目光沉沉:“晒盐法?说得轻巧!自太祖洪武爷定下灶户煎盐之制,历经百年,哪是说改就能改的?且不说盐场官吏定会百般阻挠,断了他们的财路,单说那些世代以煎盐为生的灶户,骤然改了营生,必生骚乱。”
其实朝廷还是有实验过晒盐,可是一直没有办法解决渗漏的问题,渗漏解决不了晒盐就无从谈起。
古人也不傻,虽然说是煮海为盐,可是实际上一直都是先制高浓度卤水,然后煮卤水为盐,方法就是在沙石海滩不断的淋海水,蒸发水份之后盐就留在沙子上。
然后堆起沙子用海水冲洗,得到高浓度卤水,有时候还会用草木灰铺在海沙上,利用黑色草木碳吸收更多海水蒸发快,获得浓盐水,以鸡蛋上浮三分之二为上等卤水。
“爹,正是因为积弊已久,才要改,煎盐靠芦苇,产量全看天,又要耗费大量人力柴火。可晒盐只需平整盐田、引海水入池,借日晒风蒸便能成盐。孩儿看过古籍,里面有晒盐之法。”张锐轩继续引诱说道。
张和龄闻言瞳孔微缩,茶盏中荡开细密涟漪。张和龄自然知道煎盐之困,作为一个深度参与盐引的勋贵,张和龄对于大明盐业运作模式可谓是一清二楚。
整个大明勋贵都或多或少参与了贩盐行动,不管是私盐还是官盐。
“能成功吗?”张和龄非常担心晒盐不成,到时候成为大明勋贵圈的笑话。
“爹你放心,这一年多来,那件事没有干成,这件事孩儿还是非常有把握的。孩儿亲自去天津卫盯着盐田制作,直到出盐为止。”张锐轩说的斩钉截铁。
“可是,就是有一点不甘心,白白便宜了老朱家。”虽然朱佑樘是张和龄姐夫,可是一想到又一个生财之道被皇帝哪走了,张和龄还是很心痛。
“父亲你想呀!只要盐产量大涨,咱们家的碱厂才能有材料,才能挣钱,其实咱们家就这么几个人,挣多少是一个挣。”张锐轩开导父亲道。
“就你小子会安慰人!”张和龄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液泼溅在泛黄的奏章草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望着窗外暮色中摇曳的竹影,终于提笔蘸墨,笔尖悬在宣纸上方迟迟未落——这封奏疏一旦递入御前,不仅关乎张家的兴衰,更将搅动整个大明的盐政格局。
三日后,乾清宫内,朱佑樘看完张和龄的奏章:“这个张和龄还真的是会贼喊捉贼?”京师的盐为什么缺整个京师的人都知道,朱佑樘也是知道。
可是奈何这个碱厂是真的香,不是碱香,是生产的香皂是真的香,还有大块玻璃,现在紫禁城的窗户也开始装上玻璃窗户,还有玻璃镜。
都是达官贵族的刚需货,没有了办法了,只能苦一苦百姓。
朱佑樘召集内阁大臣学士杨廷和,李东阳还有谢迁,
杨廷和皱了皱眉头,改晒盐之法?杨廷和不懂盐田生产之法,杨廷和是首辅,又不是转运使,怎么生产盐不在关注范围。
“京师缺盐吗?今年没有哪个盐场报过减产,不应该缺盐呀!”杨廷和说道。
李东阳拉了拉杨廷和衣袖,细声解释道,“永利碱厂,今年用盐八千引,京师略有缺盐。”
李东阳认真研究过,作为户部尚书,盐又是税收一个大头,李东阳对于盐业非常熟悉,对于张和龄的提议也是非常满意。
成功了朝廷就回购,失败了张家自己承担费用,朝廷坐享其成。
李东阳也不怕张和龄,张锐轩父子两反悔,一个丰财场不过是大明长芦盐场二十四个场中一个。
李东阳心想,张和龄总算是想要干一件利国利民得好事了。
九月底,张锐轩带着一个船队低调的从永定河出发,前往天津卫。
丰财场大使费中,一个正九品的不入流小官,可是对于丰财场148户灶户来说就是天,就是土皇帝。
对于这种盐田灶户来说,费中就是他们能接触的最大的官,太祖规定盐田一灶就是一个生产单位,长芦盐场24块盐田,一共约2600户灶户,一年产盐约1800万斤,平均一天约20斤盐。
这些都是官盐,还有灶户额外生产的就是私盐。灶户私盐也是需要通过盐引出售给商户的,这个过程都是受到驻盐田大使的监督,盐田大使还会联合盐商压价。
官盐通过转运使运输到指定地方出售当地盐商,然后通过店铺售卖给千家万户,官方定价在30-100文一斤不等。
转运使上面还有盐道官和巡盐御史,明朝有四个巡盐御史,长芦,河东(运城盐池),两淮,和四川。剩下小产地不设巡盐御史,但是一个行省设一个盐道官员,构建一个严密的盐体系。
张锐轩的到来就像是在这个平静的水池中投入一条鲶鱼。
费中也接到了张锐轩被任命为长芦盐场通判,前来丰财场筹划晒盐之法。
长芦盐场转运使非常重视,派转运使同知尤荤前来丰财场。
尤荤来到丰财场后,两个人宾主尽欢,费中又叫来几个灶户的女儿前来服侍尤荤。
费中小眼珠子一转:“大人,这个张判官要来丰财场,在大人的盘子里面捞一筷子,大人说话该怎么办他?”
尤荤半倚在雕花榻上,指尖捏着灶户女儿递来的葡萄,紫皮在烛火下泛着油亮的光。尤荤慢条斯理的咬着葡萄,吸着里面的甜甜的汁水,闻言嗤笑一声:“一个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浪?不过是仗着家里的荫庇,想在盐政上捞政绩罢了。”
“可他若是真把晒盐法搞成了……”费中搓着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大人的财路,还有咱们这些底下人的油水,怕是都要断了。”
“晒盐哪有那么容易成的,都搞了多少年了也没有成。这个张判官确实是能折腾,煤铁算是让他折腾明白了,可是本官就不相信他还能折腾明白盐”尤荤不以为意。
一个毛头小子,读了几页古籍就当自己会制盐了,还真以为海水就是盐。
尤荤接着说道:“最近对灶户好一点,让点利,别被张判官把灶户都拉过去了。”
尤荤不怕张锐轩搞晒盐,就怕张锐轩以晒盐名义把灶户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