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发钱的喧闹渐渐平息,张锐轩抬手示意护卫维持秩序,目光扫过人群中那些手攥银锭、脸上仍带着不敢置信的工匠——他们大多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短打,指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银矿粉末,袖口和裤脚磨出的毛边下,隐约能看见劳作时留下的旧疤。
“诸位师傅,”张锐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沉静下来的力量,“银子是陛下的赏,也是咱家给大家的定心丸。
今日除了发赏,还有一事要向各位请教——眼下白银厂的矿,每月能出多少银?哪道工序最是瓶颈工序?”
人群先是一阵沉默,几个年长些的工匠互相递了递眼神,似乎不敢轻易开口。先前领了银锭的老矿工站在最前,犹豫了片刻,终是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回小侯爷的话,什么是瓶颈工序?小老儿们没有文化,还请大老爷示下!”
“瓶颈工序就是……,瓷器瓶颈知道吧!想要放入一个大物体进入瓶子里面,这个瓶颈就会卡住了,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张锐轩解释道。
“大老爷这么一说我们就知道了”
一个老头说道:“咱这矿脉不算薄,可每月实打实收的银子,连几千两都凑不齐。要说卡脖子的,头一个就是水,咱们西北缺水,掏矿它又需要水。
第二个缺铅,炼银需要铅,可是打仗也需要铅,没有铅就炼不了银。
第三个就是需要米,江南的上好的糯米最佳。”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疤脸的中年工匠立刻接话:“老陈说得对!人都缺粮食,而且江南的糯米运过来,米价都堪比肉价了。”
疤脸工匠说完又是垂头丧气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以前李贤只是一味的高压,对于完不成的工匠逼得他们卖儿卖女也要凑够数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只是白银厂的困境,也是白银厂工匠的苦难史。
张锐轩大概知道这古法炼银的过程,说道:“你们的方法太落后了,不可取,明天开始本世子授你们新的银法。只要你们好好学习,就能摆脱今日的困境。”
张锐轩心里想着一群守着金饭碗讨饭的人,这个地方可是后世一年出银4000万两,还有金,铜等各种各样贵金属的聚宝盆,真的是古代的工匠糟蹋了好东西。
工匠说道:“大人也会炼银?那发问的工匠约莫四十来岁,双手在衣角上反复蹭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先前在淘洗工序里干了近二十年,见惯了李贤手下那些半吊子管事瞎指挥,也听过不少人吹嘘能改良炼银法,最后都落得不了了之,此刻望着张锐轩的眼神里,既有期待,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怀疑。
周围的喧闹瞬间静了下来,连风刮过矿场的声音都清晰了几分,所有工匠的目光都聚在张锐轩身上,有年纪大的还悄悄攥紧了手里的银锭,仿佛那点实在的银子,能给这份不确定的期待多些支撑。
炼银?在大明都是尊循这套铅银吹灰法,那些所谓的改良最后都失败了,留下了一地鸡毛。
张锐轩见状,没有直接点头:“你们先按你们方法炼银,本世子也开始自己方法炼银,最后在比比看谁的方法优秀。”
说一百遍,最后出不了银也是白搭,作为一个在大明各种工矿场混迹了多年的人,张锐轩只信奉一个道理那就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工匠们一听张锐轩要亲自下场比着炼,悬着的心顿时落实了大半,先前紧绷的神色也松快下来,连空气里的压抑都散了几分。
老陈最先舒了口气,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忍不住跟身边人低声念叨:“要我说,就该这样!是好是坏,炼出银子来才作数,总比空口说白话强。”
老陈最怕这位小侯爷是不懂装懂,瞎指挥坏了矿上的活计,如今见他愿意亲自小试,老陈心里反倒觉得踏实。
疤脸工匠也收起了垂头丧气的模样,嘴角勾了勾,粗着嗓子道:“这话在理!咱干这行的,手底下见真章!小侯爷要是真能炼出更多银,咱往后就跟着您的法子干;要是不成,咱还按老规矩来,也不耽误事。”他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响起一片附和声,先前藏在眼神里的怀疑,渐渐变成了看热闹般的期待——毕竟不管谁的法子好,最后受益的都是他们这些苦哈哈的工匠。
还有几个年轻些的工匠,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眼里多了几分好奇:“你说小侯爷的法子,真能不用铅、不用糯米?要是真成了,咱就不用再为了铅块跟那些商人扯皮了!”
“说不定还能多挣点月钱呢!你忘了刚发的银子?小侯爷说话可是算话的!”
先前发问的四十岁工匠,也悄悄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指节,衣角上的褶皱抚平了不少。望着张锐轩的背影,心里的不确定少了几分——他见过太多说大话的人,可愿意亲自下场比试的,还是头一个。
就算最后小侯爷的法子不成,至少这份实在,比李贤那会儿的高压强多了。
人群里的喧闹渐渐变了味,没了先前的拘谨和担忧,多了几分烟火气的期待。
有人甚至开始盘算着明天要去瞧瞧小侯爷的炼银炉,还有人主动跟护卫打听,要不要帮忙搭灶台、搬矿石,连风刮过矿场的声音,都像是轻快了几分。
夜幕降临的时候,金岩钻了进来说道:“少爷真的会炼银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泼才,怎么还质疑起少爷的能力了,让你们夫妻跟着少爷来这个吃风沙,委屈不委屈。”张锐轩问道。
金岩被这话问得一怔,慌忙摆手,脸上露出憨笑:“少爷说的哪里话!跟着您哪有委屈的理?先前在京城,您带着咱开瓷窑、办织坊,哪回不是让咱跟着沾光?
只是这炼银跟烧瓷、织布不一样,咱从没听您提过,心里难免犯嘀咕——怕您要是一时想岔了,被那些工匠看了笑话。”
金岩说着,搓了搓手,眼神里满是实打实的担忧:“白天那些工匠看着松快,心里指不定还等着瞧热闹呢!要是咱这边炼不出银子,不仅您的脸面挂不住,往后再想管这白银厂,怕是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