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被金岩一声呵斥惊得浑身一哆嗦,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那句“遭天妒”的浑话有多不妥。诅咒勋贵,这可是是一个可大可小的口袋罪。要是定为妖言惑众罪那就不死也要脱一层皮了。
老陈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涨得通红,像被火燎了似的,忙不迭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贴在膝盖两侧,脑袋埋得几乎要碰到了地面,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和愧疚之情。
“大人恕罪!小的嘴笨,一时糊涂说错了话,绝无半点诅咒大人的意思!您是天降能人,带来这般神技救咱们白银厂,小的是高兴糊涂了才胡言乱语,求大人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身后几个汉子也吓得脸色发白,纷纷跟着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出声。
金岩还想再斥几句,张锐轩抬手拦住。
张锐轩看着跪在地上、脊背微微发颤的老陈,又瞥了眼周围众人紧张的神色,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随即摆了摆手,语气平和:“起来吧,多大点事,不必如此。”
老陈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张锐轩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迟疑着抬头,见张锐轩脸上并无怒意,才敢慢慢撑着地面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还带着点发紧:“谢……谢大人宽宏大量,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
“你也是担心后续工序出岔子,一片好心,只是话没说对罢了。”
张锐轩走上前,指了指摇床旁的精矿堆,语气放缓了些,“我说‘还远’,不是要没完没了地精选,而是这精矿里除了银,还有很多其他这些东西,直接入炉炼银,不仅耗燃料,还容易把银裹在矿渣里浪费了。咱们得先把这些伴生的金属分一分,后续炼银才更省事,出银也更多。”
老陈这才恍然大悟,脸上的窘迫渐渐褪去,转而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原来如此!是小的见识浅了,误会了大人的意思。大人考虑得这般周全,小的们跟着大人,准没错!”
金岩见状,脸色也缓和下来,哼了一声道:“以后说话过过脑子,别再满嘴浑话。”
老陈连忙点头应着,黝黑的脸上重新扬起笑容,搓着手道:“大人放心,小的记牢了!那后续分伴生金属的活儿,您尽管吩咐,小的们一定照着做,绝不再出半点差错!”
张锐轩见到大家有些拘谨,说道:“今天就到了这里吧!还有一半的设备没有用上,明天再说开始新的征程。”
张锐轩吩咐工匠将这个精矿放入球磨机内进一步粉碎矿石。
老陈看到张锐轩把矿石砸成粉末状,这就彻底看不懂了这一步已经超出了这些工匠的知识范畴了,前面的溜槽还是听说过的,破碎机也好理解,不就是一个大铁锤吗?
摇床虽然是有些奇思妙想,可是细想起来其实也就是溜槽的一样原理。
这个球磨老陈这些工匠是真的看不懂,弄的这么细,这是要做什么?火炼不需要这么细,太细了反而不利于通风,还会板结,不利于出银。
老陈这些人因为金岩呵斥,有些畏首畏尾了,不敢再出言无状,只能把疑问埋在心里。
夜晚,张锐轩也有些微微发愁,机器设备是好,机器一响,白银万两,可是机器要烧油,全设备运转需要将近二百台单缸柴油机,一天三吨油,真的是鬼见愁。
最近的柴油在延安延长油田,那里产油很多,一天有几千吨油了,也就是说一天的油价值几千两,差不多有一半是汽油加柴油,通过两条输油管道运到西安,然后可以分销全国,大部分作为油灯点掉了。
可是延安距离白银700公里,就这个路程,一个月也就是走一趟路。
买一吨柴油不过2两银子,可是两个人加一匹马运输采油需要差不多8两银子。这样下来光是一天烧的柴油就是30两,一年下来需要一万多两银子,这是不可以原谅的。
张锐轩计划从延安到西安的输油管道从铜川开一个支线,经过庆阳-固原-兰州,再沿黄河河谷来到白银。
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狠下心来在白银开一个煤焦油化工厂应应急,好在开矿炼焦,煤焦油是不缺的。
永平府开平煤矿
陈知行皱起了眉头,张锐轩这个小子打起了自己主意,想要要求自己去西北开一个煤焦油炼化分厂?这分明是拿自己填窟窿。
永平煤铁集团也是黄鼠狼下窝,一窝不如一窝,一开始是张锐轩开创,那个时候炼焦引发了钢铁产量和质量革命,打破了百炼钢的神话,狠狠的收割了一波财富。
后来徐光左坐镇就开始回归本质了,就没有那么挣钱,不过凭借张锐轩打下的基础,虽然没有了暴利,可是每年还是有几百万两收益。
现在是陈知行当家,其他钢铁厂产量和产能也上来了,吃大肉的时代过去了。永平钢铁集团只能凭借体量优势和运输优势。如今大明北方三大钢铁巨头,一是永平府,一是太原府,一是邯郸府,当然包头的钢铁也开始崛起了。
陈知行把信件给师爷看了看,问道:“你是,老爷我要不要答应这个小侯爷呢?”
师爷接过信件,刚扫了几行,就见陈知行端着茶盏轻轻摩挲,眼神却没落在信上——他跟着东家多年,早摸透了这神态:东家心里早有定数,问出口不过是想找个“台阶”,或是让旁人把他难宣之于口的心思说透。
果然,没等师爷开口,陈知行先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这小子,仗着是煤炭集团的老人,就把难题往我这儿推。
西北那地方,山高路远,建个炼化分厂,工匠、物料、人手,哪一样不要花钱费力?如今集团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哪有心思去蹚那浑水。”
师爷心中了然,顺着他的话头接道:“东家说得是。北方大小钢铁厂挤兑,包头那边又冒了头,咱们能守住现有基业已是不易,再往西北投钱,确实像是替人填坑。只是……”
师爷话锋一转,“张小侯爷毕竟是煤铁集团的开创者,当年炼焦技术革新,硬是把咱们从寻常铁厂抬成了北方巨头,这份情分摆在这里。
再者,他如今是皇上面前红人,白银厂又是朝廷盯着的要紧去处,若是直接拒了,难免落个‘忘本’的话柄,将来在官场、商场上,怕是要被人抓住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