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苏济堂的青石板台阶上已跪了黑压压一片人。
为首的老妇人捧着褪色的红绸,上面缀着妙手回春四个金线绣字的万民伞,见云苏微掀帘而出,立即带着众人重重叩首:云王妃大恩!
昨夜我家妞妞烧得说胡话,是您打着灯笼翻山来送药,现在烧退了,正喊着要吃糖人呢!
云苏微垂眸望着老妇人爬满裂纹的手背,晨光里那双手还沾着草药汁,是她新制的退烧膏的颜色。
可昨夜子时她分明在七王府密档库翻查宫医录,连医馆都没踏出去半步。
带我们去见孩子。她声音清清淡淡,却让老妇人猛地抬头。
一行人穿过青石板巷,拐进城南破落的竹篱院。
竹床上的小丫头正攥着半块桂花糕,见云苏微进来,脆生生喊了声神仙姐姐。
云苏微搭脉的手一顿——脉息浮滑如游丝,分明是被药物强行压下的虚热。
她掀开枕头,一包用旧帕子裹着的褐色药粉滚了出来。
凑到鼻端轻嗅,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让她瞳孔骤缩——是稀释十倍的梦欢草。
这东西能让人暂时精神一振,可连服三日便会心悸失眠,停药则浑身剧痛,比真病更难熬。
还有东西吗?她问小丫头。
小丫头歪着脑袋,从枕头缝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笺。
云苏微展开,字迹清瘦如竹枝,正是孙景昭的笔锋:师妹,我替你活成了万人敬仰的样子。
他不是替我活。云苏微将纸笺揉成一团,指节泛白,是要让我变成人人唾弃的毒妇。
等这些孩子药性发作,百姓会骂我用毒药换名声,到那时......她忽然住了口,目光扫过院外探头探脑的村民。
许怀安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压低声音:王妃是要引蛇出洞?
散布消息,就说我明日午时亲赴城南赈灾。云苏微转身时,发间银簪在晨光里划出冷光,赈棚四周撒上掺荧光粉的艾草,让燕九娘带护院守着——孙景昭要替身,我便给他个当众拆穿的机会。
第二日正午,城南空地上搭起十顶红绸赈棚。
云苏微缩在街角茶棚里,望着那个穿月白裙的身影踩着自己的步幅走进棚子。
假云苏微的手在药罐里搅动,动作像极了她昨日教学徒的三圈顺三圈逆,连鬓角垂落的碎发都用了同样的螺子黛点染。
动手。云苏微捏碎茶盏。
燕九娘带着护院从四面八方围拢,假云苏微察觉不对,转身欲跑,却被一道冷箭钉在原地——影十三的箭法精准,正中小腿。
面纱飘落的瞬间,人群炸开惊呼:那分明是张和云苏微有七分相似的脸,左耳后还纹着枚蝴蝶刺青。
地牢里烛火摇晃,阿蘅缩在草堆里,腿上的箭伤渗着血。
她抬头时,云苏微正用银剪挑亮灯芯,碎银般的光落在她腰间的玉牌上——那是七王府的暗卫令牌。
我从小在药人谷长大。阿蘅突然开口,声音像被水泡过的棉絮,孙先生说,只要我学得像你,就能活成人上人。
他教我认药材、摹药方,连你被定国公夫人掌掴时会咬嘴唇的习惯,都让我对着镜子练了三个月......她忽然笑起来,眼泪却砸在草堆上,他说等你们夫妻反目,天下就会信——那个温柔仁心的云苏微,早就被野心吞噬了。
云苏微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离玄烬昨夜在密档库攥得发白的指节。
原来他宁可炸山封路,宁可把她困在七王府,不是不信任,是早知道会有今天。
地牢铁门被踹开的刹那,风卷着离玄烬的玄色披风灌进来。
他盯着阿蘅,眼底的猩红像要滴出血,反手锁上门,将云苏微抵在潮湿的石壁上:谁准你用自己当饵?
不用饵,怎么钓出这条藏了十年的毒蛇?云苏微仰头看他,喉间发紧,你以为我想吗?
我也怕......
怕什么?他的拇指擦过她眼角,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怕我护不住你?
云苏微突然攥住他腰间的玉佩,那是他们成婚前他塞给她的定情物,此刻还带着他的体温:我怕的是,你为了护我,把自己烧得只剩灰烬。
离玄烬的呼吸骤然粗重,猛地将她打横抱起。
穿过长廊时,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像头受了伤的兽。
他将她放在寝殿的软榻上,指尖颤抖着去解她的裙带,却在最后一刻停住,把脸埋进她颈窝:我宁愿你恨我,也不要你消失。
晨光透过纱帘漫进来时,赵太君捧着新裁的王妃朝服站在廊下。
她看着云苏微抚过衣襟上金线绣的凤凰,轻声道:姑娘,有些男人爱得太狠,反而忘了怎么好好说话。
话音未落,城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西疆使团突破玉门关,距扬州城三里扎营!报信的士兵跪伏在地,他们立了三丈高的白幡,上面写着......
写着什么?云苏微的手按在朝服的凤首上。
请还我师妹公道
云苏微望向窗外,晨雾中隐约可见白幡的影子,像柄悬在头顶的刀。
她摸向腕间的系统仓库,那里收着癸未年的宫医轮值录,收着阿蘅的供词,也收着她这三个月来所有的算计与破绽。
孙景昭终于来了。
这一次,他不再藏头露尾,而是带着西疆的铁骑,要当着全天下的面,把她从离玄烬身边——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