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堂屋内死一般的寂静便被猛地打破。
“简直是欺人太甚!”
掌管狩猎防卫的杞昂第一个拍案而起,他怒目圆睁,指着李枕喝道,“为了让你放心,你就要让我等背弃祖姓,自绝于宗庙?”
“此等要求,与令我等自戕何异?”
“李邑尹,你莫要以为我族流亡便可任人欺凌!”
就连先前对李枕态度较为热情的杞恒,此刻也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喃喃道:
“这......弃姓分宗,李邑尹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啊......”
通晓礼法的杞茂更是脸色铁青,他虽未如同杞昂那般拍案,却也是脸色铁青:
“李邑尹可知,‘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
“姓氏乃先祖所赐,血脉之凭,立身之基。”
“若弃之,我等与无根浮萍、孤魂野鬼何异?”
“不仅族人无法接受,恐怕贵邑原有宗族,亦会视我等为异类,鄙夷排斥。”
“届时非但不能融合,反而徒增嫌隙,冲突立现,这是李邑尹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在这个问题上,作为一个穿越者,李枕的确是有些想当然了。
倒不是因为他无知,只是他毕竟是一个现代人,思维方式跟这个时代的人本身就是天差地别。
他哪怕是清楚拆分宗族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也不过就是历史书上的一行文字。
按照他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只要你们的族人能够吃得上饭,能够活下去不就可以了。
眼见群情激愤,杞渊抬起手,虚压了一下。
杞渊并未直接斥责李枕,而是缓缓开口道:“李邑尹......”
“您此法,用意老朽或能体察一二。”
“然,姓氏,非止一符号,乃是我等溯源追远,铭记来处之根本,是凝聚族人,共度时艰之魂魄。”
“宗族,乃是我等在这乱世之中,相依为命,存续血脉之依托。”
“强行改姓,无异于令我等自断根基,成为无祖无源之孤魂,族人心中之痛,远胜饥寒之苦。”
“拆分宗族,是令骨肉分离,手足难顾,此等行径,恐非仁政,实近苛虐。”
“若落户贵邑之代价,乃是抛却我等之所以为‘杞人’之根本。”
“那么,老朽恐怕只能谢过邑尹美意了。”
“我等宁可继续在这山林之中,茹毛饮血,艰难求存,亦不敢行此数典忘祖、自绝于列祖列宗之事。”
“此事......或许已无再谈之必要。”
堂屋内的气氛,已然降到了冰点。
李枕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看来自己想要图省事,提出的这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步子迈的还是有些太大了。
李枕并未因对方的激烈反应而恼怒,反而神色一整,缓缓抬起手来,对着杞渊以及在场诸位杞人首领,郑重地拱手一礼,语气诚恳地说道:
“诸位,方才李某所言,思虑不周,言语之间多有唐突冒犯之处。”
“李某在此,向诸位致歉,还望诸位海涵。”
紧跟着,他继续道:“虽方法欠妥,然李某招揽诸位,欲与诸位共谋安定繁荣之心,天地可鉴。”
“既然诸位认为此法不可行,那么,敢问杞公与诸位,依诸位之见,又当以何法,方能消弭你我心中之顾虑,建立起足以托付身家性命的信任?”
见李枕态度转变,主动致歉,杞渊紧绷的脸色稍缓,堂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略微松弛。
杞渊沉吟片刻,浑浊却睿智的眼睛看向李枕,缓缓开口道:“邑尹既有此诚意,老朽便直言了。”
“欲结两家之好,消弭猜忌,莫过于联姻,此乃上古以来,结盟通好之常道。”
“血脉相连,则利害与共,信任自成。”
“若邑尹不弃,老朽膝下有一嫡亲孙女,名唤杞玉,年方五岁,虽年幼,却已显聪慧温良之质。”
“老朽愿以此女,许与邑尹,缔结婚约。”
“如此,我杞族与邑尹便成姻亲,荣辱一体。”
“届时,我族落户桐安,便非寄人篱下之客,而是姻亲互助之家。”
“如此,邑尹便可不必再对我等有任何顾虑,我们之间自然也不必再互相猜忌。”
杞渊提出的联姻之策,在这个时代无疑是建立牢固同盟关系最直接,也最被认可的方式。
以他嫡亲孙女与李枕联姻,李枕再邀请他们共同祭祀李枕的祖先,用血缘和信仰来与李枕深度绑定。
在宗族制下,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简单来说,这个时代的治理逻辑就是‘以宗族治宗族’,宗族血缘是绝对核心中的核心。
想靠拆分姓氏来控制大族群,违背了这个时代的社会规则。
就如同杞茂说的那样,别说他们和他们的族人接受不了。
就算他们接受了,他们也不被这个世道所容。
李枕治下的百姓也会视他们为‘无祖宗之人’,会鄙夷排斥他们,只会加剧彼此间的冲突和矛盾。
众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李枕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然而此刻的李枕,整个人都懵了。
跟五岁的小女孩联姻?
我尼玛,我这是娶老婆呢,还是收养女儿呢。
可熟知历史的他也很清楚,以目前双方的关系,真要联姻,对方只能出嫡出。
庶女和宗族女根本不够格。
可这老东西都这么大年纪了,能拿出来的嫡亲血脉,好像也就只有孙女了。
“联姻啊......”
李枕喃喃道,脸上露出些许复杂难言的神色。
他脑海中飞速转动,联姻本身作为建立信任纽带的方式,他并非不能接受。
只是弄个五岁孩子回家养着,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李枕沉吟了许久,收敛心神,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对着杞渊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杞公厚爱,李某感激不尽。”
“只是......唉,不瞒诸位,李某家中已有一善妒的悍妇,若不经她首肯,贸然定下。”
“只怕日后家宅不宁,闹得鸡犬不宁,反为不美。”
“不若......容李某先归家,与她商议一番,再给杞公答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