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主执念最后的那一丝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在传递出关于单向传送古阵的信息后,便彻底消散于无形。祭坛顶端那团混沌光晕失去了核心意志的支撑,骤然崩解,化作无数流萤般的光点,如同一场无声的哀悼,缓缓融入下方运转开始紊乱的“万兵归流大阵”之中。
阵眼核心的消散,使得这座维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阵法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广场地面那些暗沉刻痕中的流光变得狂乱无序,时而黯淡,时而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整个祭坛广场开始微微震动,边缘处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汇聚而来的兵煞之气失去了精准的引导,变得愈发暴躁,在广场上空形成混乱的煞气漩涡。
“时间不多了!”付无咎心中警铃大作。兵主执念消散,大阵崩溃在即,而外界那股毁天灭地的血煞气息已经毫无阻碍地穿透虚空,弥漫而来,让他手中的巡天戟碎片发出愤怒与哀鸣交织的震颤。
他没有丝毫迟疑,兵主执念最后指出的生路,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他背紧昏迷的疤脸汉子,身形如电,直奔祭坛基座而去。
祭坛基座庞大无比,由无数块巨大的暗金色金属巨石垒砌而成,上面雕刻着更加繁复古老的图腾,描绘着万兵朝拜、开天辟地般的宏伟场景。付无咎沿着基座快速搜寻,神念如同细密的蛛网般铺开,仔细感应着任何一丝异常的空间波动。
突然,在祭坛背向广场中心的一侧,靠近地面的地方,他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与周围兵煞之气格格不入的、带着几分虚无缥缈意味的空间涟漪!
那里有一块看似与基座浑然一体的巨石,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巨石与周围岩体的接缝处,隐约透出几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闪烁着淡银色光华的纹路。这些纹路构成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直径约莫丈许的圆形图案,图案中心区域的空间,呈现出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水波般的轻微扭曲。
“就是这里!”付无咎心中一喜,立刻上前。他尝试将真气注入那圆形图案,图案毫无反应。又尝试以神念沟通,依旧石沉大海。
“需要特定的能量或者信物?”付无咎眉头紧锁,时间紧迫,容不得他慢慢研究。他猛地想起手中的巡天戟碎片,既然是兵主执念所指,或许……
他立刻将巡天戟碎片贴近那圆形图案的中心。
就在碎片接触的刹那——
“嗡!”
原本黯淡的淡银色纹路骤然亮起!一股吸力从图案中心传来,试图抽取碎片中的力量。巡天戟碎片微微抗拒,但付无咎能感觉到,这并非破坏性的掠夺,更像是一种……验证?
他不再压制碎片,反而主动引导其中那一丝被初步炼化的、属于巡天戟的本源气息,注入传送阵之中。
“验证……通过……权限……认可……”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仿佛法器器灵般的机械意念反馈回来。
下一刻,整个圆形图案光芒大盛!复杂的空间符文如同被点燃的星图般层层亮起,强烈的空间波动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一个稳定的、旋转着的淡银色光门,出现在付无咎面前!
成了!
付无咎心中激动,不敢有丝毫耽搁,背着疤脸汉子就要迈入光门。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轰隆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动静都要恐怖的巨响,仿佛整个天地都被撕裂了一般,从外界传来,甚至直接穿透了废墟的空间壁垒,震得付无咎气血翻腾,耳中嗡嗡作响!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巡天戟碎片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凄厉的悲鸣!一股庞大、暴虐、充满了无尽毁灭与杀戮欲望的意志,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席卷过整个玄兵冢废墟!
付无咎猛地回头,尽管隔着祭坛和无数断壁残垣,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阻碍,“看”到了外界的景象——
望川河上空,那截缠绕着无数怨魂嘶吼的暗红戟刃,已经彻底挣脱了河床的束缚!一柄完整形态的、长达数十丈的戮天血戟,横亘于天地之间!
戟身暗红,仿佛由亿万生灵的鲜血浇铸而成,上面布满了扭曲的裂纹,如同狰狞的血管搏动。戟刃处寒光闪烁,仅仅是其自然散发的锋锐之气,就将周遭的空间切割出细密的黑色裂痕!无穷无尽的血煞之气从戟身喷薄而出,化作遮天蔽日的暗红云层,云层中仿佛有无数魔影挣扎咆哮!
血戟横空,凶威盖世!
它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就让刚刚结成“四象封魔阵”的四名地煞卫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下方残存的镇邪司飞舟更是如同暴风雨中的树叶,被无形的气浪推开数十丈,船体咯吱作响,几近解体!
“完了……这等凶物……”千户面无血色,眼中充满了绝望。这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处理的范畴!
戮天血戟那猩红的“戟灵之眼”扫过下方如同蝼蚁般的镇邪司众人,闪过一丝残忍与不屑。它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微微调转戟身,那毁灭性的意志,竟然跨越虚空,牢牢锁定了玄兵冢废墟深处的某个存在——手持巡天碎片的付无咎!
同源相斥,宿敌感应!
“轰!”
一道凝练到极致、仅有手臂粗细、却蕴含着湮灭万物气息的暗红煞光,如同跨越了时空界限,无视了废墟的空间阻隔,直接朝着付无咎所在的祭坛方向轰杀而来!
这道攻击的速度和威力,远超付无咎所能理解的范畴!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枷锁,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冻结了他的神魂!
要死了吗?
不甘!强烈的求生欲望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爆发!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找到了生路,夕瑶的真灵还未复苏,他怎能死在这里!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刹那——
他怀中的玉佩,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清辉!那光芒是如此强烈,如此纯净,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
一个模糊的、由纯粹灵光构成的女子虚影,自玉佩中浮现而出,虽然看不清面容,却带着一种倾绝天下、凌驾凡尘的绝世风姿与不容亵渎的威严!
是苏夕瑶!在付无咎遭遇致命危机的瞬间,她那沉寂的真灵,被外界那极致邪恶的杀意和付无咎自身强烈的求生执念所刺激,竟然本能地、超限度地爆发出了护身的力量!
那女子虚影出现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缓缓抬起了虚幻的玉手,对着那道破空而来的毁灭煞光,轻轻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能量对冲的轰鸣。
那道足以轻易灭杀金丹地煞卫的恐怖煞光,在接触到那看似轻柔的灵光拂动时,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不是击溃,不是抵挡,而是从根本上被“净化”、被“抹除”!
仿佛那至邪至恶的煞光,在那纯净至高的大道灵光面前,连存在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幕,不仅让付无咎惊呆了,就连外界那横亘天地的戮天血戟,也明显停滞了一瞬,戟身微微震颤,那猩红的“戟灵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并非暴虐,而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与……深深的忌惮!
它似乎认出了那灵光中蕴含的、某种让它本能感到恐惧的、超越此界法则的气息!
苏夕瑶的虚影在拂散那道煞光后,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她“看”了付无咎一眼,那目光穿透了虚影的模糊,带着无尽的眷恋、担忧与一丝疲惫,然后虚影便如同泡影般碎裂,重新化作点点清辉,缩回了玉佩之中。
玉佩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晦暗,那丝真灵联系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夕瑶!”付无咎心中剧痛,他知道,为了救他,苏夕瑶的真灵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很可能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睡,甚至……有消散的风险!
怒火,如同地狱的烈焰,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他双目赤红,猛地抬头,隔着无尽虚空,死死“盯”着那柄戮天血戟!
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在那凶物面前,连蝼蚁都不如!冲上去,只是毫无意义的送死!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变得更强,才能找到救治夕瑶的方法,才能有朝一日,将这凶物彻底毁灭!
理智强行压下了沸腾的杀意。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背着疤脸汉子,一步踏入了那旋转的淡银色光门之中!
就在他身形没入光门的瞬间,外界那被苏夕瑶真灵震慑住的血戟凶灵,似乎回过神来了。被一只“蝼蚁”逃脱,还被那神秘灵光所阻,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与暴怒!
“吼——!!!”
它放弃了对付那些镇邪司修士,将所有怒火倾泻向玄兵冢废墟!巨大的戟身猛然挥动,一道横跨数里、足以斩断山岳的暗红戟芒,撕裂长空,狠狠地斩向了付无咎消失的那片区域,或者说,斩向了整个兵主祭坛所在的核心之地!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爆炸发生了!
整个玄兵冢废墟,在这毁天灭地的攻击下,发出了最后的哀鸣。祭坛崩塌,广场碎裂,无数的断壁残垣在戟芒中化为齑粉!那本就濒临崩溃的“万兵归流大阵”彻底被引爆,积蓄了万古的兵煞之气失去了束缚,如同核爆般向四面八方冲击开来!
大地撕裂,空间破碎!一个巨大的、混杂着暗红煞气与混乱兵煞之力的能量风暴,以原祭坛为中心,席卷了一切!
首当其冲的四名地煞卫和残存镇邪司力量,被这股毁灭性的冲击波直接掀飞出去,人人带伤,鲜血狂喷,眼中充满了骇然与恐惧。
而那戮天血戟,在发出这含怒一击后,似乎也消耗不小,戟身的暗红光芒略微黯淡了一丝。它悬浮在化为一片混沌能量废墟的上空,猩红的“眼睛”扫视着那片破碎的虚空,确认了那丝巡天碎片的气息和那令它忌惮的灵光气息都已彻底消失,仿佛已被彻底湮灭。
它发出一声低沉的、蕴含着暴戾与不满的咆哮,巨大的戟身缓缓调转,将目标重新锁定了那些幸存的镇邪司修士。对于它而言,这些敢于挑衅它、试图封印它的蝼蚁,同样需要毁灭!
……
而此刻的付无咎,在踏入传送光门的瞬间,便感受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灵魂都撕扯开来的剧烈空间撕扯力!这远非之前从水洞传送至废墟时可比!
这单向古阵年代太过久远,本身就不算稳定,再加上兵主执念消散、能量供应不足,以及最后时刻被戮天血戟那恐怖一击的余波所影响,使得这次传送变得极其危险和混乱!
付无咎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布满无形利刃的漩涡。他死死抓住背上的疤脸汉子,将初步炼化的巡天戟碎片力量催发到极致,在体表形成一层薄弱的防御,同时《万劫不灭体》疯狂运转,硬抗着那无处不在的空间切割之力。
鲜血从他崩裂的虎口和皮肤细微处渗出,剧烈的痛苦几乎让他昏厥。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死死支撑着。
怀中的玉佩那微弱的清辉,在混乱的空间乱流中,如同最后的灯塔,指引着他,守护着他最后的心神不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是千万年。
“噗通!”
沉重的落水声响起,伴随着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
付无咎和疤脸汉子重重地砸进了一片冰冷的水域之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呛了好几口水,刺骨的寒意让他几乎麻木的神经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挣扎着浮出水面,甩掉头上的水珠,剧烈地咳嗽着,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冰冷空气。
他第一时间检查背上的疤脸汉子,发现他依旧昏迷,但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他松了口气,随即强忍着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痛和几乎透支的虚弱感,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片陌生的水域,周围雾气弥漫,能见度不高。水流湍急,水温低得吓人。天空也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日月。远处似乎有朦胧的山影,但看不真切。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传送到了哪里。是望川河的另一段?还是某个完全未知的湖泊、大泽?兵主执念所说的“坐标不明”,果然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尝试感应了一下手中的巡天戟碎片,碎片变得十分安静,只有微弱的温热,不再有特殊的共鸣或指引。怀中的玉佩更是沉寂如死物,那丝联系微弱得让他心慌。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苏夕瑶真灵陷入未知的沉寂,自身重伤,流落陌生之地,前路迷茫。
付无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神在经历了短暂的茫然之后,重新变得锐利和坚定。
无论如何,活下来了。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他辨认了一下水流的方向,拖着疲惫重伤的身躯,背着昏迷的同伴,开始向着隐约可见的、似乎是岸边的方向,艰难地游去。
新的未知,新的挑战,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