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风突然转向时,阿鸾听见银纹在腕间发出细碎的断裂声。那根缠着黑雾的红绳正往皮肉里渗,绳尾蜜罐盛着的金光忽明忽暗,像秦风临终前那双没闭紧的眼睛。她下意识攥紧拳头,掌心的“苍”字刀印突然发烫,短刀“苍”从水底跃出的瞬间,刀身映出张陌生的脸——眉眼像极了影主,却长着归鸾那样的梨涡。
“是影主和归鸾姑姑的……”阿鸾的话音卡在喉咙里。小龙的龙爪突然拍向水面,溅起的水花在半空凝成冰镜,镜中浮现出更骇人的景象:黑梅树干上的“晚”与“风”字正在渗血,笔画顺着树皮往下流,在根部汇成个小小的血池,池里浮着枚半透明的玉佩,正是影主领口那半块“鸾”字佩的另一半。
“这是归鸾姑姑的佩!”阿鸾的短刀突然震颤,刀身青光与冰镜相撞,震得她虎口发麻。记忆里某个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清晰——归鸾手札最后一页画着对玉佩,左半刻“鸾”,右半刻“影”,批注用的是影主那笔凌厉的字迹:“碎时为咒,合时为引”。
黑梅的花瓣突然逆向生长,纷纷贴回枝头凝成花苞。寒潭水面的婴儿状梅核正在舒展,包裹它的黑色根须竟开始泛绿,像初春解冻的草芽。阿鸾的鼻尖突然涌上熟悉的甜香——是沈砚总放在袖袋里的桂花蜜味,二十年前她偷尝时,蜜罐上沾着的就是这种带着阳光暖意的香气。
“沈砚哥的蜜香?”她的银纹突然剧烈灼痛,那些刚复原的纹路正在重组,竟在手腕上织出朵绿萼梅。更让她心惊的是,梅蕊处的银纹正在褪色,露出底下层极淡的红痕,形状与念风消失的梅痕分毫不差。
“姑姑的梅痕在动!”小宇的龙息喷在冰镜上,镜中画面突然切换:黑梅花心的梅核正在睁眼,那双眼眸竟是琥珀色的,左眼映着龙血梅的影子,右眼浮着寒潭的冰纹。而她左腕的月牙疤正在扩散,边缘生出细碎的银纹,与阿鸾腕间的绿萼梅形成诡异的呼应。
阿鸾的短刀突然劈向黑梅。就在刀锋触及花苞的刹那,她的太阳穴像被梅枝抽中——
十五岁那年的梅雨季,沈砚蹲在龙血梅下修补蜜罐,竹片割破的手指滴在罐底,晕开朵小小的绿萼梅。“阿鸾你看,”他举着蜜罐笑,“这道月牙疤是影主划的,他说这样就能分清哪个是我的蜜罐了。”当时她只顾着抢蜜罐,没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腕间,红绳正缠着半枚透明的玉佩。
记忆碎成冰碴的瞬间,黑梅的花苞突然炸开。飞出的不是花瓣,是无数细小的银针,针尾都系着半截红绳。阿鸾的短刀在半空织成青网,银针撞在网上的刹那,竟化作沈砚当年修补蜜罐用的竹片,每片竹片都刻着个“风”字。
“是秦风大哥的名字!”小宇的龙鳞突然竖起,鳞片上的梅纹与竹片产生共鸣,竟在水面拼出幅残缺的阵图——与归鸾养魂阵的枢纽处相比,缺的正是那枚缠着四缕发丝的梅核。
寒潭底部突然传来沉闷的震动。阿鸾低头时,正看见那枚“鸾”字佩的另一半从血池里浮起,与影主的半块在空中合二为一。玉佩相触的瞬间,黑梅的根须突然疯狂生长,缠向花心的梅核时,竟在她左腕的月牙疤上勒出红痕,像有人在用红绳丈量伤口的深浅。
“她在抗拒!”阿鸾的银纹突然挣脱黑雾,化作道青虹射向梅核。就在银纹触及那双眼眸的刹那,她听见无数重叠的心跳声——有归鸾抱着襁褓时的急促,有影主往蜜罐里加血时的沉稳,有沈砚递剑时的剧烈,还有秦风最后化作光点时,那声几乎停滞的搏动。
梅核里的女孩突然抬臂。她的指尖穿过黑色根须,在半空划出道弧线,阿鸾的短刀“苍”竟不受控制地跟着移动,刀光在黑梅树干上刻出个歪歪扭扭的“梅”字。这个字刚成型,血池里的玉佩突然炸开,碎片溅在女孩的月牙疤上,竟嵌成完整的圆月形状。
“是沈砚哥的月牙疤!”阿鸾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终于看清女孩左腕的印记——那不是单道疤,是无数细小的月牙叠在一起,最深处藏着丝极淡的金光,与秦风蜜罐里的那缕一模一样。
小龙的龙息突然变得灼热。它俯冲而下,龙爪抓住女孩伸出的手腕,鳞片上的梅纹与月牙疤相贴的瞬间,寒潭的水开始倒流。黑梅的花瓣纷纷脱离枝头,逆着水流往天空飘,每片花瓣都印着不同的人脸:有被梅核吞噬的冤魂,有归鸾守阵时的侧脸,还有秦风抱着念风踩在光桥梯阶上的背影。
“它们在……离开?”阿鸾的银纹突然松弛,红绳上的黑雾正被金光驱散。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苍”字刀印渗出的血珠滴在水面,竟让那些漂浮的花瓣突然转向,齐齐朝着花心的梅核飞去,像无数归巢的鸟。
女孩的嘴唇突然动了动。没有声音,阿鸾却读懂了那口型——是“阿爹”。这个称呼让她脊背发凉,因为那唇形与念风喊秦风时,分毫不差。而女孩右眼映出的寒潭冰纹里,正缓缓浮出个模糊的身影,穿着念风母亲常穿的素色布裙,手里抱着枚刻着绿萼梅的蜜罐。
“是念风的娘!”阿鸾的短刀突然插进黑梅树心。刀身青光暴涨的瞬间,她看见树皮下藏着无数红绳,每条都缠着枚蜜罐,其中枚的罐底刻着行极小的字:“秦苍藏于梅心井,民国三十一年冬”。
黑梅的树干开始皲裂。女孩左腕的月牙疤突然迸出强光,那些被花瓣裹着的冤魂纷纷化作光点,一半飘向龙血梅的方向,一半融进她的体内。阿鸾的银纹在此时彻底复原,绿萼梅蕊处的红痕越来越深,竟渗出滴鲜红的血珠——与念风滴在光桥上的那滴,在半空连成条直线。
“原来念风的梅痕……”阿鸾的呼吸突然停滞。小龙的龙爪正按在女孩的眉心,那里正浮现出与念风相同的梅花胎记,只是颜色是金色的,像用秦风的血画上去的。
寒潭的水在此时彻底沸腾。黑梅树心的短刀“苍”突然发出龙吟,刀身的“苍”字与阿鸾掌心的刀印产生共鸣,竟在水面刻出第九个名字的轮廓。这个字的笔画柔和,带着归鸾字迹特有的圆润,阿鸾只看了半笔,心脏就像被梅枝攥住——
那是个“鸾”字。
女孩突然笑了。她的梨涡里浮出两朵小小的绿萼梅,左眼映出的龙血梅影像中,第八道刻痕旁边,第九个名字正在缓缓成型。而她伸出的指尖,正朝着阿鸾腕间的银纹靠近,月牙疤上的金光与蜜罐里的金光相触的刹那,阿鸾听见秦风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阿鸾,她不是轮回……是新生。”
黑梅突然剧烈震颤。树干上的“晚”与“风”字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层新鲜的木质,上面竟刻着无数细密的小字,全是影主那笔凌厉的笔迹:“归鸾,等梅核结果,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春天”。
女孩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她左腕的月牙疤彻底化作圆月,银纹从阿鸾腕间飞出,缠向那枚正在消散的梅核时,阿鸾看见最惊人的景象——梅核中心,三缕发丝正在重新凝聚,多出来的第四缕金发光芒大盛,与小龙小宇的龙影交织在一起,竟在寒潭上空织成个巨大的茧。
“是养魂阵的最后一步!”阿鸾的短刀插在水底,刀光映出茧内的轮廓:个蜷缩的婴儿正咬着枚蜜罐,罐口飘出的龙涎香里,混着桂花蜜的甜、雪蜜的清、还有秦风那缕金光特有的暖意。
寒潭的风再次转向时,阿鸾的银纹终于完整。绿萼梅的花蕊处,那滴属于念风的血珠正在发光,与龙血梅方向传来的震动遥相呼应。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苍”字刀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淡红色的圆点,像枚刚种下的梅种。
而那枚悬在半空的茧,突然裂开道细缝,渗出的不是蜜液,是带着龙涎香的笑声,像极了念风第一次学会走路时,在梅树下发出的银铃般的声响。
阿鸾突然想起归鸾手札里被虫蛀的最后一句,此刻竟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月痕圆时,梅核开,故人归。”
她抬头望向寒潭上空的茧,看见裂缝里透出只握着蜜罐的小手,左腕的圆月形疤痕正在发光,像枚悬在黑暗中的小月亮。而那枚蜜罐的罐底,赫然刻着半朵绿萼梅,与秦风留在她记忆里,那枚染血的梅枝上的花纹,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