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回府了?
竹苑内,书桌前沈淮之手腕悬停,一滴浓墨自狼毫笔尖坠落,在誊抄到一半的《金刚经》上晕开一片污渍。
云水悄无声息靠近,低声道:郡主在天香阁当众掌掴李尚书之子,后与璟王独处包厢...
话音顿了顿,属下无能,未能探听内情。
沈淮之望着经文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的字样,忽而轻笑。
这几日见她安分守己,竟险些信了那些改过自新的鬼话。原来不过是...换了个猎物?
忽然窗传来三声鹧鸪啼鸣,短促而尖锐。沈淮之眼神一凛,拂袖起身。
京郊别院笼罩在秋夜的薄雾中,沈淮之的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屋内烛火纹丝未动——显然已等候多时。
屋内,裴衍年正闲适地品着明前龙井,哪还有半分酒色之徒的模样?
先生来得倒快。
沈淮之径自斟了杯茶,撩袍落座:殿下急召,下官不敢耽搁。
待裴衍年将天香阁之事道来(自然略去了钳制严初的细节),沈淮之执盏的手一顿。
茶汤微漾,映出他眼底的诧异——
其一,严初竟知晓漕运亏空这等秘辛;
其二,她此行的目的,竟非勾搭璟王。
严毅若真愿归顺,倒是一步好棋。”
殿下不觉蹊跷?沈淮之抬眸,郡主如何得知这些?
“所以,本王要看看她的投名状”裴衍年眼前浮现那双小鹿般澄澈却倔强的眼眸,
秋狝之时,自见分晓。
沈淮之掩去眼底思绪,看来……这次秋狝,定会精彩非常。
裴衍年此时思绪翻涌——严初既知晓漕运亏空这等要事,无论如何都需将其纳入掌控。
只是...他余光扫过端坐如松的沈淮之,这位心思深沉的先生,会作何感想?
殿下可是想将郡主收作己用?沈淮之突然开口,清冷的嗓音惊破一室静谧。
裴衍年忽而展颜,转瞬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颜:此事自然要问过先生。
他倾身向前,衣袂间酒香浮动,只是本王若与尊夫人走得太近...先生吃醋怎么办?”
殿下多虑了。沈淮之无语。
“那本王就当先生应允了。
沈淮之沉默饮尽最后一口茶,起身告辞。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明灭不定。
日上三竿,严初才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手,一眼就瞧见腕间那圈青紫的淤痕——昨夜裴衍年留下的。
她不由得撇了撇嘴。
这家伙下手也忒狠了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真当她是铁打的不成?
想到裴衍年便想到自己昨晚的信誓旦旦,严初揉着太阳穴,只觉一阵头疼。
她清楚记得原着中秋狝一役,轩王拔得头筹后便请旨赐婚,硬是求得严归夷,安阳侯府也因此不得不归入轩王麾下。
若要破局,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让严归夷另嫁他人,要么让轩王在秋狝中失利。
前者显然更易操作,毕竟那日她分明瞧见严归夷看沈淮之的眼神...
如今距离秋狝不过十余日,既然决定要向璟王投诚,这事就得抓紧办。
今日说什么也得去会会严归夷,探探她的口风。
青芝,更衣!严初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声音里透着几分急切。
郡主可算醒了。候在一旁多时的青芝连忙捧着梳洗用具上前,手脚麻利地伺候起来,奴婢这就为您梳妆。”
严初对着铜镜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青芝刚为她梳好的发髻上簪着一支鎏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镜中人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却胜在眉眼灵动,唇角微扬时还透着一股骄矜劲儿,她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很符合骄纵郡主的人设。
备车,去侯府。
令严初意外的是,古代的办事效率竟出奇的高。
她才刚走到沈府大门口,那辆朱漆描金的郡主专属马车已经稳稳地停在阶前。
车夫见她出来,立即躬身行礼,麻利地放好了脚凳。
严初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跃上马车。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向安侯府。
行至半途,一阵激烈的争吵声透过车帘传来。
严初正倚着软垫出神,闻声好奇地掀开车帘——
小兔崽子!又偷包子!一个膀大腰圆的包子铺老板正揪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
那孩子不过十岁出头年纪,衣衫褴褛,手里却紧紧攥着个被捏变形的包子。今儿个不给钱,老子送你去吃牢饭!
我没钱!我也不跟你去衙门!小姑娘虽然被拎着后领,却倔强地梗着脖子,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嘿!反了你了!被激怒的老板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要落下。
住手!
清亮的女声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辆华贵的马车里探出张灵动的脸,紧接着,一位锦衣少女款款而下。
严初今日穿了身鹅黄襦裙,发间珠翠轻晃,往这市井街口一站,活像是从画里走出来。
她笑眯眯地走到摊前,先看了眼满脸戒备的小姑娘,才对老板道:这孩子的包子钱我付了,再包十个。
华贵的马车停在街边,立即引来了路人的注目。几个眼尖的百姓认出了严初的身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这位小姐,一共是二十文...老板见严初衣着华贵,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青芝递过铜钱时,严初正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视。
这孩子脸上脏得看不出肤色,唯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亮得惊人。
严初伸手想摸她脑袋,却被警惕地躲开——那眼神,活像只炸毛的野猫。
你叫什么名字?严初也不恼,依旧笑着。
小姑娘紧抿着嘴不答,直到老板递来热腾腾的油纸包,她突然抢过包子,像只敏捷的兔子般窜进巷子,眨眼就没了踪影。
倒是机灵。严初拍拍裙摆站起身,余光瞥见巷口一闪而过的破衣角——
那小乞丐竟没走远,正偷偷望着她。
回马车的路上,青芝小声道:郡主何必管这闲事?
本郡主今日心情好。做了好事的严初愉快的哼着小曲儿上了马车。
若是她穿成个小乞丐,此刻怕是比那小乞丐还凶呢。
青芝:??? 郡主真的是从被侯爷杖责后变了个人似的。
马车重新启程时,严初没注意到巷子深处。
那个瘦小的身影正捧着热包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去的马车,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