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沐瑶抚花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欢竹,笑容依旧得体:
“林小姐说笑了。沐瑶只是觉得,能得殿下这般人物倾心之物,必有它的不凡之处,心生向往,亦是常情。”
她巧妙地将“钟情”的对象从人转移到了花上,避开了直接的锋芒,却并未否认那份“向往”。
严初眨巴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这俩人说话像打哑谜。
索性插话,带着点天真烂漫的口气:
“哎呀,喜欢就是喜欢嘛,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就像我喜欢吃糖醋排骨,难道还要先研究明白猪是怎么跑的吗?”
她这话说得直白又突兀,瞬间打破了方才那种微妙的氛围。
欢竹忍不住轻笑摇头,张沐瑶也被她这跳脱的比喻逗得莞尔。
严初赶忙趁机扯开话题,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丛开得热烈夺目的菊花,语气夸张地赞叹道:
“张小姐快看!那是什么品种的菊花?金灿灿的,圆滚滚的,像一个个小太阳挂在枝头,真真是好看极了!”
张沐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款步走去,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仿佛方才那片刻暗含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
她细细为严初介绍起那菊花的品种、习性,言辞雅致,知识渊博。
两人一边赏花,一边聊着京中趣闻,气氛似乎重新变得融洽和谐。
欢竹也适时走近,加入了谈话,三人言笑晏晏,倒真像是一场寻常的闺阁雅集。
然而,这番和谐并未持续太久。
正当她们漫步至一处回廊附近时,一阵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伴随着下人恭敬的通报声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小姐,轩王殿下下朝后过府来访,正与老爷在书房商议要事。老爷吩咐,请您即刻过去一趟。”
“让我也过去?”
张沐瑶闻言一怔,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讶异。
父亲明知她今日有客来访,怎会突然让她去书房?
还是当着轩王殿下的面?
她下意识追问:“可知是有什么要紧事?”
来回话的小厮低着头,恭敬答道:“小的不知。老爷只说是……殿下要求的。”
一旁的严初和欢竹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欢竹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得体:“既然尚书大人和殿下有要事寻张小姐,我们便不多叨扰了,就此告辞。”
“不必!”
张沐瑶却断然拒绝,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急促。
她转向严初和欢竹,脸上重新挂上安抚的笑意,话语却不容置疑:
“二位是我的贵客,岂有让客人先行离开的道理?还请稍坐片刻,沐瑶去去就回,定然不会耽误太久。”
说罢,她甚至不及等严初和欢竹再作回应,便朝着来人微微颔首,
随即跟着引路的下人,步履匆匆地朝着庭院外走去。
留下严初和欢竹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
张沐瑶跟着引路的下人,不多时便来到了父亲书房门外。
下人低声通报后,便躬身退下。
“父亲,您寻女儿何事?”
她轻叩门扉,推门而入。
一眼便看见轩王殿下正端坐在父亲的书案旁,手执青瓷茶盏,姿态看似闲适,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玄色朝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
这一刻,沐浴在光晕中的殿下,难得褪去了平日里的凛冽之气,
竟让张沐瑶恍惚间想起了数年前,那个在御花园中偶然遇见的、尚且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亲王。
然而这片刻的恍惚很快就被打破。
裴衍幸抬眸看见进来的是张沐瑶时,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随即意味深长地瞥向一旁的张礼卫,眼神里带着了然与显而易见的不耐。
不出所料,又是这位张尚书的手笔。
看来,他仍未死心。
“沐瑶来了!”
张礼卫仿佛未察觉轩王那一瞬的异样,爽朗地招呼着,
“为父正与殿下商议新政后续的部署,你既得空,正好过来帮为父记录一二。”
他甚至早已备好了上等的笔墨纸砚,整齐地铺设在书案的另一侧,准备得可谓周全至极。
张沐瑶站在原地,并未依言上前。
她如何看不出父亲这近乎刻意的安排?
眉宇间不禁染上一丝清晰的不快,语气却依旧维持着基本的礼数:
“父亲,您明知女儿今日有客在园中招待。恕女儿无法从命,告退。”
“放肆!”
张礼卫见女儿如此不识抬举,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压低声音呵斥,
“是招待客人要紧,还是协助殿下处理国务要紧?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
他心中着实气闷。
明明女儿对殿下有意,每每他费心创造这等独处机会,她却总是这般排斥抗拒。
说什么“强求来的没意思,她要的是一心一意”。
在他看来,何其可笑!
官场政权,利益交织,何来纯粹的一心一意?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张沐瑶却并未理会父亲的气急败坏,而是转向裴衍幸的方向,盈盈一礼,声音清晰柔婉:
“殿下,沐瑶今日邀了元安郡主与林将军府上的欢竹小姐在园中赏花,实在分身乏术,无法为您与父亲记录商讨内容,还望殿下恕罪。”
她刻意将“元安郡主”这四个字说得格外清楚。
初初也在这里?
裴衍幸原本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眼底甚至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欣喜。
如同冰湖乍破,春水微澜,在他向来冷峻的脸上显得格外动人。。
与此同时,他瞬间明白了张礼卫为何今日一下朝便异常热情,非要拉着他来尚书府“商讨要事”。
他原本还想着昨夜拒绝联姻,驳了这位老臣的面子,今日便顺势前来,稍作安抚。
却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想借张沐瑶,制造出他与尚书府千金过从甚密的假象,好让初初撞见心生误会?
仅仅一念之间,裴衍幸便已洞悉了这拙劣的算计。
他再抬眸时,眼中暖意尽褪,只余下冰冷的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他放下茶盏,缓缓直起身,语气毫不客气,带着警告的意味:
“张大人,适可而止。莫要在本王面前玩弄这些拙劣的把戏,本王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