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一路将严初稳稳地抱回竹苑内室,动作轻柔地放在临窗的软榻上,随即转身从身后书架的药箱里拿出一瓶红花膏。
哦,这玩意儿她熟,刚穿来就被这瓶药膏摆了一道。
严初正盯着药瓶腹诽,却见沈淮之去而复返,径直走回她面前。
紧接着,他竟再一次单膝触地,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半跪在她面前,与她坐在榻上的高度齐平,准备亲自为她上药。
这…这怎么好意思?
严初顿时局促起来,下意识就想往后缩,身子微微后仰,手也慌忙伸出去,虚虚地想要扶他起来:
“沈、沈淮之!真的不用!药给我,我自己来就好……你,你快起来!”
她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别人对她太好。
这种毫无保留的善意和亲近,总会让她心底发慌,像欠下了还不起的债,浑身不自在,只想立刻逃离。
“别动。”
沈淮之看出了她意图退缩的小动作,直接伸出手,手掌轻轻攥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将她固定在了原地。
那截脚腕在他宽大的掌心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脆弱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这触感让他自己的心跳也没来由地漏了一拍,指尖微微收紧,却又克制着不敢用力。
他小心地将她的裤管卷至膝盖上方,那片触目惊心的淤肿再次暴露在空气中。
尽管方才已经见过,此刻在明亮的烛光下细看,那青紫交加的痕迹依旧让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用指腹剜出一块莹润剔透的药膏,轻轻点在她的伤处。
那药膏带着沁人的凉意,随即,他微凉的掌心便覆了上来。
贴合着红肿的肌肤,开始力道均匀地、缓慢地揉搓,将药力一点点化开,渗透进去。
整个过程极其专注、细致。
药膏是凉的,他的掌心起初也带着夜的微凉,正好中和了膝盖那火烧火燎的胀痛感。
一股舒适的清凉伴随着他轻柔的推揉蔓延开来,严初原本紧绷的身体,在这恰到好处的抚慰下,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不再抗拒。
只是周遭太过安静,连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沈淮之也太过安静,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一言不发。
他越是沉默,严初就越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心慌的寂静。
她的小嘴无声地张合了几次,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无数话题——
“今天天气不错?”“你这药膏哪儿买的?”……却又被她一一否决。
好像说什么都显得特别刻意,特别蠢。
就在她抓心挠肝之际,沈淮之却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无措,忽然抬眸望来。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仿佛能一眼看穿她所有的心思。
“还疼得厉害么?”
他低声问,手上的动作也随之放缓。
“好、好多了。”
严初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愣愣地摇了摇头。
干巴巴地回了三个字,成功地将这来之不易的话题彻底终结。
沈淮之见状,那一直微蹙着、显得有些紧绷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日后再练习这些礼仪,莫要一味硬撑。”
他重新低下头,一边继续为她揉按膝盖,将药力化开,一边温声叮嘱,
“感到不适,便该停下。身体发肤……”
他顿了顿,后面几个字说得极轻:
“……重于虚礼。”
严初蓦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这个礼法森严、动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在这个连“君子远庖厨”都能被奉为圭臬的背景下。
而沈淮之,这位未来的内阁首辅,规矩礼法的维护者与执行者,此刻竟会对她说出“身体重于虚礼”这样……堪称离经叛道的话。
所以,其实他也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吧?
“好了,”
沈淮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直起身,将手中的白瓷药瓶递到她手里,
“明早起来肿应该能消大半。明日、后日睡前再各敷一次,便应无大碍了。”
他交代得细致,动作却未停。
交代完便极其自然地再次俯身,伸手作势又要将她抱起来,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调侃:
“现在,该送郡主回去安歇了,不是还要睡……美容觉?”
“等等!”
严初这回眼疾手快,双手“啪”地一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我自己走!这次真的能自己走了!没那么痛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腿脚,试图证明自己“恢复良好”的真实性。
“那好,我送郡主回去。”
沈淮之见她态度坚决,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也不再坚持。
行吧,送就送吧。
一个不让抱,一个非要送,也算两人各退一步,达成战略平衡了。
她从来没觉得竹苑到瑞景轩的距离这么远!
方才那惊天一跳实在让她心有余悸,此刻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膝盖僵硬着,几乎不敢弯曲,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别扭、慢如蜗牛的姿态往前挪动。
沈淮之也不催促,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偶尔在她因姿势别扭而重心不稳、身子微微一晃时,他会及时伸出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扶一把。
力道稳妥,待她站稳便即刻松开,分寸掌握得极好。
就这么一步一挪,艰难程度堪比长征,总算是挪回了她的寝居。
严初本以为送到门口他便该离开了,谁知沈淮之却坚持要等她安稳躺上床榻,帮她熄了灯才走。
于是,严初又开始吭哧吭哧的跟自己的衣服干上了。
解开外衫还算顺利,待到要脱下外裤时,才是真正的考验。
膝盖弯曲会牵扯伤处,伸直又使不上劲。
她龇牙咧嘴、哼哼唧唧地折腾了半天,累得额头冒汗,才总算将那“碍事”的裤子从腿上剥离。
等她终于气喘吁吁地爬进被窝,瘫软在柔软的锦被中时,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八百米体测,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了。
“我躺好啦,沈淮之。”
话一出口,严初自己先疑惑了一瞬。
等等……
这语气……这措辞……
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
“我是说我要睡觉了,你也快回去睡觉吧!”
她忙不迭又补上一句。
外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隔着屏风,像被月光洗过一般。
带着难以掩饰的欢愉,轻轻柔柔地飘进严初的耳中。
“好的,郡主。”他的声音温和,“好好休息。”
说罢,便听见房门被极轻地拉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