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轩王府。”
张沐瑶轻轻吩咐一句,随即俯身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彻底掩盖了她眸中最后一丝犹豫与挣扎。
或许……郡主此举并非出自恶意。
或许她只是懵懂无知,未曾意识到这些字迹可能带来的危险。
但这个既定的事实无法抹灭。
那些白纸黑字,无论初衷如何,一旦流出,便足以将殿下置于风口浪尖。
她已下定决心,将这页宣纸原原本本地呈于殿下面前。
至于殿下会如何处置,是震怒,是失望,还是……依旧维护,全凭殿下圣心独断。
而经此一事,她也借此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她不会再被动等待,不会再仅仅满足于远远仰望。
她要堂堂正正地走到殿下面前。
让他看到她的存在,看到她的一片赤诚,看到她足以与他并肩看这江山如画的决心与能力。
这份心意,自七年前的上元夜。她失足跌进结冰的湖面,刺骨的寒冷裹挟着绝望没顶而来。
是那道玄色身影破开人群跃入冰湖,将她从鬼门关拽回人间。
他浑身湿透地站在雪地里,却把大氅严严实实裹在她身上,不动声色地护住她女儿家声誉。
从那时起,她的喜怒哀乐,便都系在了这个人身上。
如今,她只是要亲手,为自己争取一个可能。
——
轩王府前厅。
裴衍幸垂眸凝视着手中这页轻飘飘的宣纸,神色莫辨,看不出是喜是怒。
他修长的指尖极其珍重地、一个个地摩挲过纸上那些歪扭的字迹,仿佛在触碰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殿下,”
张沐瑶屏息凝神,试图从那张冷峻的侧脸上读出些许情绪,却发现如同在探寻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此物确系郡主亲笔所书。至于郡主……是何意图,臣女不敢妄加揣测,还望殿下明察定夺。”
“本王知道。”
裴衍幸只淡淡应了四个字。
目光依旧胶着在那熟悉到刻入骨髓、却又因岁月阻隔而显得有几分遥远的笔迹上,未曾移开分毫。
这简短的四个字,却让张沐瑶心中猛地一凛,寒意骤生。
殿下知道?
是早已洞悉郡主的这些“记录”?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他对郡主行为的态度和回答?
无论答案是哪一个,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事实。
殿下对此,并无半分怪罪之意,甚至……流露出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纵容的维护。
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裴衍幸看着看着,那紧抿的薄唇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冷硬的眉眼柔和下来,眼底漾开真切而温柔的笑意,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被春风拂开涟漪。
初初还是喜欢写这种字。
奇奇怪怪,缺笔少画,可因为是出自她手,便觉得每一笔都透着股倔强的可爱。
他忆起很久以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握着他偷偷给她削的竹笔。
写得一脸认真,即便被太傅训斥“不成体统”,也梗着脖子不肯改。
她还曾信誓旦旦地预言,说这种“硬笔简体字”以后会发扬光大,逼着他跟着认了好多。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这独一无二的、属于她的印记。
他只觉得胸腔被一种酸涩而汹涌的欢喜填满,几乎要满溢出来。
即便那纸上罗列的,条条都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罪状”。
可这是她写的字啊……是跨越了漫长光阴,重新回到他眼前的、她的痕迹。
这便足够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又格外熟悉的轻盈脚步声。
如同密集的雨点,由远及近,毫无征兆地闯破了轩王府前厅内凝滞的气氛。
原来,张沐瑶离去后不久,严初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张小姐让她辨认的那几个字,她仔细回想,除了那次为了理清思路、随手在纸上罗列殿下“罪状”时用过,似乎再没在别处写过!
完了!
该不会是那张“黑料清单”被发现了吧?!
她几乎是弹射起步,马不停蹄地冲回自己的寝居,手忙脚乱地掀开被褥。
果然!一直小心翼翼藏在最底层的那页“罪证”宣纸,不翼而飞了!
当即眼前一黑,也顾不上多想,立刻命人备车,风风火火地冲向兵部尚书府。
打算无论如何先找到张小姐,好好解释周旋一番。
谁知到了张府,却被告知张小姐自出门后并未回府。
顿时,“轩王府”三个大字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结合张小姐离去时那失望、凝重,仿佛看透了她“真面目”的神色。
大差不差,张小姐这是拿着“证据”直奔苦主……啊不,是直奔殿下揭发她来了!
这还得了?!
她可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于是,严初立刻吩咐车夫,再次马不停蹄,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轩王府。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得冲进去,为自己……狠狠狡辩一场!
轩王府的侍卫远远见是她疾驰而来,非但未曾阻拦,连例行的通传都直接省略,恭敬地侧身让开道路。
严初便跟着引路的侍女,如同一阵小旋风,毫无阻碍地一路闯入了前厅。
刚一踏入厅内,目光所及,便让她心头咯噔一下。
殿下手中正拿着那页眼熟的宣纸,透过光,甚至能依稀辨认出自己那歪扭的“大作”;
而一旁的张小姐面色苍白,神色凝重,俨然一副“人赃并获”的场面。
亲娘啊!
还是来晚了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严初脑子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凭借强大的求生本能,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她一个无比流畅、自然而然的滑跪,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噗通”一声精准地扑到了裴衍幸脚边,
“殿下!您必须听我解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这突如其来、行云流水般的一跪,让站着的两人皆是一怔。
裴衍幸更是被她这过于从心且熟练的动作弄得愣住,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下意识地跟着半跪下来,手臂一伸,宽大的手掌迅疾而精准地垫在了少女即将要叩到冰冷地面的额前。
“咚”的一声闷响,那不小的冲力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手背上,连带着手背磕在坚硬的地面上,传来一阵清晰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