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龙王的秘密据点,是运河岔流深处一座废弃的水寨,芦苇掩映,极为隐蔽。
简陋的屋舍内,灯火摇曳,映着顾青兰毫无血色的脸。
草药的苦涩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血腥。
随行的郎中已是石龙王能最快找来的最好大夫,他仔细清理了顾青兰肩头狰狞的伤口,敷上特效金疮药,又灌下了吊命的参汤。
“伤口太深,失血过多,今夜是难关。若能熬过去,好生将养,或可无虞,但这只手臂……日后怕是会留下病根,阴雨天疼痛难免,精细动作也会受影响。”
郎中叹息着摇头,留下这句话便去熬药。
陈佳乐坐在榻边,用沾湿的软布,一点点擦拭着顾青兰额角的冷汗和脸上干涸的血迹。
看着她因痛苦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陈佳乐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顾青兰是为了救她才……
“别自责。”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石龙王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换下了染血的衣衫,下颌的疤痕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冷硬。
“江湖风波,刀剑无眼。顾小姐有此担当,不愧是她父亲的女儿。”
他走到榻前,目光落在顾青兰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敬意,随即转向陈佳乐,眼神锐利。
“现在不是哀戚的时候。袭击我们的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用的是军中的合击之术,绝非普通势力能圈养的死士。我们之前的行动,恐怕早已落在对方眼中,这次埋伏,是精准打击。”
陈佳乐强迫自己从悲伤与自责中抽离,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清明。
“他们目标是证据,还是……灭口?”
“两者皆有。”
石龙王语气肯定,“他们不想让任何知情人活着到京城。这次失败,绝不会是结束。水寨虽隐蔽,也非久留之地。我们必须尽快决定下一步。”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惊人的信息。
“我检查过那些尸体,其中一人手臂内侧,有一个模糊的、被试图烫毁但未能完全消除的烙印痕迹——那是内卫司暗桩的标记。”
内卫司!
直属于皇帝的特殊机构,负责监察百官,刺探情报,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若此事牵扯到内卫司,那背后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难道连皇帝身边,都已被渗透?
陈佳乐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内卫司……怎么会……”她声音干涩。
“未必是整个内卫司都烂了。”
石龙王眼中闪着冷光,“更可能是其中某些关键位置,被那些人把持了。但这意味着,我们面对的敌人,能量远超预估。常规的路径,恐怕都已在他们监控之下。”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顾青兰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顾青兰睫毛颤动了几下,竟悠悠转醒。
她眼神有些涣散,随即聚焦,感受到肩头的剧痛,闷哼一声,额角渗出更多冷汗。
“师姐!你醒了!”陈佳乐惊喜交加,连忙俯身,“别动,伤口刚包扎好。”
顾青兰虚弱地眨了眨眼,目光扫过陈佳乐完好无损,又看到一旁的石龙王,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艰难地张口,声音细若游丝:“证据……怎么样了?”
“都在,我们暂时安全。”
陈佳乐紧握着她的手,安抚道。
顾青兰松了口气,随即又蹙紧眉头,看向石龙王,带着询问。
石龙王将内卫司的发现言简意赅地说了。
顾青兰听完,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痛。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冰封般的坚定。
“无论如何……证据……必须送上去……不能让我父亲……和那些枉死的人……白死……”
她气息不稳,说话断断续续,但那决绝的意志,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陈佳乐看着她虚弱却执拗的模样,心中酸楚与敬佩交织。
她转头看向石龙王,眼神同样变得锐利。
“石龙王,既然常规路径走不通,是否有……非常之法?”
石龙王与她对视,从这看似柔弱的少女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破釜沉舟。
他嘴角扯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有。但风险更大。”
“什么方法?”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石龙王压低声音,
“他们必然以为我们会想尽办法隐匿行踪,直奔京城。那我们便反其道而行。”
他走到简陋的桌旁,用手指蘸了水,快速画出一条简略的路线。
“不走水路,也不走最近的陆路。我们向西,绕道徽州,翻越部分山路,再转而向北。这条路更远,更艰难,但也更出乎他们意料。同时,我会安排一支疑兵,大张旗鼓做出我们仍试图从运河强行北上的假象,吸引他们的主力。”
他看向陈佳乐和勉强支撑精神的顾青兰:“但这条路,对顾小姐的伤势是极大的考验。而且,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路,遭遇任何危险,都可能孤立无援。”
陈佳乐几乎没有犹豫,她看向顾青兰。
顾青兰迎着她的目光,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陈佳乐替她说出了决定。
计划就此定下。
石龙王立刻出去安排疑兵和准备西行的车辆、物资及可靠向导。
他麾下最得力的两名弟兄将随行护卫。
陈佳乐则抓紧时间照顾顾青兰,喂她喝下汤药,又强行让她吃下些易消化的食物,以储备体力。
天色微明时,一切准备就绪。
一辆经过特殊加固、内铺软垫的马车停在水寨隐蔽的后门。
顾青兰被小心翼翼地抬上马车,尽管服用了镇痛的药物,移动时依旧疼得冷汗淋漓,咬破了嘴唇。
陈佳乐与她同乘一车,以便随时照料。
石龙王则与两名护卫骑马在前开路。
马车驶出水寨,并未走向熟悉的河道或官道,而是折向西面,一头扎进了晨雾弥漫、人迹罕至的丘陵小道。
道路颠簸不堪,对于重伤的顾青兰而言,无疑是持续的折磨。
她紧咬着牙关,忍受着一波波袭来的剧痛,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透明。
陈佳乐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断用湿布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心中焦虑万分。
她不知道顾青兰的身体,能否撑过这漫长的跋涉。
与此同时,石龙王派出的疑兵也在运河上制造了不小的动静。
几艘快船试图强行突破关卡,与沿途设伏的敌人发生了激烈冲突,成功吸引了对方大量的注意力。
西行的路途,起初几日异常平静,除了道路难行,并未遇到任何追兵。
但这平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直到第五日,马车行至一片地势险要、林木幽深的山谷时,负责探路的一名护卫疾驰而回,脸色凝重:
“龙王,前面山谷出口……被堵住了!看痕迹,是人为制造的塌方,土石新鲜!我们可能……被抄到前面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对方竟然预判了他们的路线!
这绝不是普通的追踪,对方阵营中,有极其擅长谋算的高人!
石龙王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勒住马,环顾四周陡峭的山壁和茂密的丛林,沉声道。
“弃车!带上必需之物和顾小姐,我们步行翻过这座山!动作要快!”
没有时间犹豫。
陈佳乐和一名护卫小心地将几乎无法自行移动的顾青兰从马车中扶出,用早已准备好的厚布做成简易担架,由两名护卫抬着。
石龙王则背负着最重要的那部分证据。
一行人迅速离开马车,钻入了旁边陡峭难行的山林。
山路崎岖,荆棘遍布。抬着担架前行更是艰难,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每个人都清楚,追兵很可能就在身后,甚至可能已经完成了合围。
死亡的阴影,如同这山林间弥漫的雾气,冰冷地缠绕上来。
陈佳乐搀扶着顾青兰没有受伤的那边手臂,尽量减轻担架的晃动,她的呼吸因为急促的攀爬而紊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她回头望了一眼来路,层叠的树木遮蔽了视线,但那无形的压迫感,却越来越近。
他们能逃出去吗?这份用鲜血和生命守护的证据,最终能否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答案,隐藏在这片杀机四伏的莽莽群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