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国皇宫,太和殿前。
今日是当今天子行及冠礼的大日子。虽天子权柄早已旁落,沦为宰相李辅国掌中傀儡,但这套传承数百年的礼制程序,依旧是维系皇室颜面与天下正统象征的头等大事。晨曦微露,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上已是旌旗招展,仪仗森严。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身着繁复朝服,静候吉时。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恭敬,眼底深处却藏着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有麻木,有畏惧,亦有深深隐藏的不甘与愤懑。
叶枫穿着一身崭新的影卫乙字组服饰,玄色劲装边缘绣着不易察觉的暗银纹路,脸上戴着属于“影九十七”石厉的、冰冷无情的金属面罩。他与其他数名乙字组的精锐影卫,如同雕像般静立在御阶西侧一片专属的阴影区域里。这个位置极佳,既能俯瞰全场,又能紧贴皇室成员与重臣活动的核心区域,是负责监察、护卫的核心岗位之一。
他能站在这里,并非侥幸。自“击杀叶枫”立下大功后,他在影卫内部,尤其是在杨碱的“关照”下,地位已悄然不同。此次及冠礼的护卫重任,他被点名列入核心名单,表面是信任,实则更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监视与考验。叶枫心如明镜,李辅国那双隐藏在幕后的眼睛,从未真正离开过他。
他目光平视,眼神透过面罩的缝隙,冷静地扫过全场。宰相李辅国并未直接现身,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笼罩整个皇宫的庞大压力,正是源于此。御阶之上,年轻的天子身着沉重华丽的衮服,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在礼官唱喏下,如同提线木偶般完成着一个个复杂的仪式动作。那份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惶恐,让叶枫心中莫名一刺,想起了被囚禁在静心苑深处的父亲。
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庄严肃穆,却也死气沉沉。百官山呼万岁的声音整齐划一,却缺乏真正的敬畏与活力。叶枫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履行着职责,身形挺拔,气息内敛,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淡淡的、清雅如空谷幽兰的香气传来。后宫妃嫔们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依序步入广场一侧的观礼席。叶枫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过去,瞬间便锁定在了为首的那位宫装丽人身上。
她云鬓高耸,簪着象征身份的九尾凤钗,身着繁复庄重的贵妃朝服,容颜绝美,气质雍容华贵,眉宇间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这喜庆场合格格不入的轻愁与疲惫。正是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瑾贵妃。
在看到瑾贵妃的刹那,叶枫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林沁曾对他反复描述过这位深居宫闱、却是玲珑阁最核心支柱的女子!她的容貌、气质,甚至那丝不易察觉的忧愁,都与林沁的描述分毫不差!
几乎是本能地,叶枫的指尖无声地探入怀中,触碰到两枚冰凉而坚硬的物体。一枚,是通体剔透如冰、内蕴流光的玲珑阁令牌,这是林沁与他之间最高级别的信物,见令如见她本人。另一枚,则是材质古朴、雕刻着隐晦龙纹的望龙门令牌,这是他与外界那个神秘情报组织“望龙门”单线联系的凭证,由冯掌柜执掌。这两枚令牌,都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稀世珍宝,他一直贴身珍藏,从未示人。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叶枫的脑海!及冠礼守卫森严,但也是人员繁杂、视线交错之地,有时反而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瑾贵妃近在咫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将消息通过她传递出去……
风险巨大!一旦失手,不仅自己立刻万劫不复,更会牵连瑾贵妃乃至整个玲珑阁,林沁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然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宰相对他“石厉”身份的利用和试探日益加深,他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随时可能坠落。必须尽快让外界,让林沁、让大哥叶云知道他还活着!让他们知道京城的真实情况!
叶枫的呼吸在面罩下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眼神锐利如鹰,飞速计算着角度、时机和所有可能的目光注视。他不能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必须如同呼吸般自然。
恰在此时,典礼进行到高潮,礼炮轰鸣,钟鼓齐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向御阶中央。就连护卫的影卫,也被要求微微转向,以示尊崇。
就是现在!
叶枫的身形在原地似乎没有丝毫移动,但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却以肉眼难以捕捉的幅度微微一震。《静心守意诀》带来的极致控制力,结合他象级巅峰对自身肌肉骨骼的精准驾驭,将一股柔和却精准无比的暗劲,传递到指尖。
嗖!嗖!
两枚令牌,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贴着地面阴影,划过两道微不可见的弧线,精准无比地射向瑾贵妃方向。其中一枚(玲珑阁令)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她曳地长裙的褶皱暗袋中,另一枚(望龙门令)则如同长了眼睛般,钻入了她随身侍女捧着的一个备用香囊的丝绦缝隙内。
整个动作快如电光石火,没有丝毫破空之声,更没有引起任何气息波动。即便有高手在场,也只会觉得是一阵微风拂过。这便是叶枫将身法、心法运用到极致的体现!
瑾贵妃正凝神望着御阶,忽然感到裙摆似乎被微风带起,随即腰间暗袋微微一沉。她身为贵妃,久居深宫,对周身变化极为敏感,这绝非寻常!她心中剧震,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雍容,只是端着玉如意的指尖,微微收紧。她没有立刻低头去看,甚至没有转动目光去寻找来源,这份定力,远超常人。
她能感觉到,那落入袋中的物件,带着一丝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清凉气息……那是林沁小姐特有的、用来保养玲珑阁核心信物的一种秘制药香!而另一枚落入侍女香囊的……虽不熟悉,但材质非凡,绝非俗物!
是谁?谁能在这等森严戒备下,将东西送到她身上?又是谁,拥有玲珑阁的最高信物?
一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心中炸响——叶枫! 只有那个林沁小姐倾心相托、刃白大师暗中培养、如今生死不明的叶家次子!林沁小姐曾说过,若叶枫生还,必会设法联系!他不仅活着,而且就在这及冠礼现场!就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他以这种方式,传递了最确凿无疑的信号!
巨大的震惊与狂喜如同潮水般涌上瑾贵妃的心头,但她强行压制住了。她依旧保持着完美的仪态,甚至嘴角还微微勾起一抹符合场合的、矜持的笑意。但她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极其隐蔽地扫过全场,最终,在那片影卫所在的阴影区域略微停留了一瞬。她看不到具体是谁,但她知道,他一定在那里。
叶枫在令牌脱手的瞬间,已恢复了绝对的静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甚至没有去看瑾贵妃的反应,因为他相信林沁选中的人,必有这份急智与定力。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回御阶,专注于典礼,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举动,只是幻觉。
然而,他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种子,已经播下。希望,能否沿着这条隐秘的丝线,传递出去?
及冠礼仍在继续,钟鼓礼乐之声不绝于耳。但在叶枫和瑾贵妃心中,一场无声的、却关乎生死的暗渡陈仓,已然完成。叶枫的目光掠过高高在上的傀儡皇帝,望向宫墙之外,仿佛看到了沙砾屯的母亲,看到了江南烟雨中的林沁,看到了齐国疆场上的大哥。
“等我。”他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