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叶城的秋天,本该是丰收与喜悦的季节。田畴金黄,市井喧嚣,来自四面八方的流民逐渐安定,这座新兴的城池如同一个茁壮成长的少年,每一天都焕发着新的活力。然而,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却悄然笼罩了城主府的核心。
源头,来自那间日夜灯火通明、堆满了北疆舆图、各地情报卷宗以及无数演算稿纸的静室——统的书房。
自新叶立城以来,这位 “炮级-运筹帷幄” 的谋主,便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精密机械,高速运转着。内政架构、律法制定、民生安排、军事布防、外交纵横、情报分析……千头万绪,几乎都压在他一人肩上。尤其是近期,北境蛮夷挑衅、黄泉暗道打通、宰相亡灵大军现身、京都暗流涌动、齐国态度暧昧,局势之复杂诡谲,远超以往。
统以其超凡的智慧与精力,硬生生撑起了这片新生的天空。但人非铁打,过度使用能力的代价,终于在这一刻,以最猛烈的方式爆发了。
那是一个深夜,统正在推演王铣大军可能的主攻方向,面前铺开的巨大沙盘上插满了代表敌我态势的小旗。他已经连续工作了近十个时辰,脸色苍白如纸,太阳穴青筋暴起,指尖因长时间紧握炭笔而微微颤抖。突然,他身体一晃,手中炭笔“啪嗒”掉落,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磕在沙盘边缘,鲜血顿时涌出,人已彻底昏迷不醒。
“先生!”
“统先生!”
值守的亲卫惊慌失措的呼喊,瞬间打破了城主府的宁静。
叶宏、叶枫、苏婉、林沁等人第一时间赶到。苏婉立刻上前施救,诊断之后,脸色极其凝重:“心神耗尽,油尽灯枯之兆! 先生他……是活活累倒的!大脑长时间超负荷运转,已伤及本源!若非他修为精深,恐怕……”她后面的话没说,但众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叶宏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统,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硬汉,眼眶瞬间红了。他紧紧握住统冰凉的手,声音沙哑:“先生……是新叶城……拖累了你啊!”
统的突然倒下,对新叶城而言,不亚于一场大地震。他不仅是谋士,更是整个政权体系的大脑和中枢神经。无数尚未完成的计划、只有他掌握核心机密的布局、以及对未来局势的判断,都随着他的昏迷而陷入了停滞。
“必须立刻稳住局面!”叶宏强忍悲痛,展现出统帅的决断,“云儿远在‘忠魂关’守护通途,无法抽身。枫儿!”
“父亲!”叶枫踏前一步,脸上充满了担忧与坚定。
“统先生倒下,城内军政要务,尤其是日常决策、政策执行、情报研判,需人即刻接手。”叶宏目光如炬,看着次子,“你已非昔日少年,历经磨砺,修为大进,更在滚石谷独当一面。此刻,为父命你,暂代统先生之职,总揽城内日常政务,协调各方!可能胜任?”
叶枫心中一震!他知道这个担子有多重!这不仅仅是批阅奏章那么简单,更是要在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在群龙无首时稳定人心!他下意识地看向床上昏迷的统,又看向父亲殷切而信任的目光,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涌上心头。
“孩儿……必竭尽全力,不负父亲重托!”叶枫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他知道,自己没有退缩的余地。
“好!”叶宏点头,随即对苏婉和金城等人道,“夫人,你全力救治统先生,需要什么药材,不惜一切代价!金城,城防与军事训练,由你全权负责,务必稳如磐石!我需即刻动身,前往江南一趟。”
“江南?”叶枫一愣。
“嗯。”叶宏眼神深邃,“统先生倒下,我新叶城内部难免人心浮动。江南林家是我等坚实后盾,林秦林木虽在京都,但其家族根基深厚。我需亲自去一趟,一来稳定林家之心,二来,也与江南其他潜在盟友接触,确保我新叶粮草物资命脉不绝!此外,黄泉通途已通,与江南的直接联系需要最高层面的确认和规划。云儿那边,我也会去信说明情况。”
这是战略层面的考量,必须由叶宏亲自出马。他将内部维稳的重担,交给了叶枫。
计议已定,叶宏雷厉风行,当日便带着一队精锐护卫,悄然南下。
而叶枫,则正式搬进了统那间充满了书卷和硝烟混合气息的书房。
挑战,从第一天就如山般压来。
宽大的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几乎将他淹没。各地送来的政务简报、军情塘报、民生请愿、物资清单、人事任免……五花八门,千头万绪。许多文件上还有统留下的蝇头小楷批注和复杂的推演符号,叶枫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去理解其中的关联和深意。
他本是战场冲杀的悍将,习惯的是直来直去的刀剑交锋,何曾受过这等文山会海的折磨?起初几天,他看得头晕眼花,烦躁不堪。批阅奏章时,常常忍不住想摔笔,恨不得立刻提起逆鳞剑,去战场上砍杀一番来得痛快。
“垦荒农户请求减免今秋赋税?北地霜冻早收成不好……可军粮储备也紧张……该如何权衡?”
“匠造营申请增加铁矿配额,说是要研制新式弩机……但铁矿来源有限,是优先军械还是农具?”
“边境巡逻队与一小股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发生摩擦,对方身手不凡,是驱逐、招揽还是……?”
每一个决策,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治理一方,远比攻下一城更为复杂和艰难。他不能只凭一腔热血和勇武,更需要耐心、细致和全局的眼光。
“啊——!烦死了!”夜深人静时,叶枫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将毛笔重重拍在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一双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按上了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起来。淡淡的、熟悉的清雅香气传入鼻尖。
叶枫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放松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沁儿……你怎么还没休息?”
林沁站在他身后,默默地帮他按摩着,看着灯光下他眉宇间深锁的愁绪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心中泛起阵阵细密的心疼。虽然禁术的反噬让她情感表达变得迟钝,但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关切,却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内敛,如同静水深流。
“看你灯还亮着。”她轻声说,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平缓,“这些……很难吗?”
“嗯。”叶枫闷闷地应了一声,“比跟影卫厮杀还累。真不知道统先生是怎么日复一日扛下来的。”
林沁沉默了一下,拿起桌上一份关于流民安置的奏章看了看,轻声道:“其实……有些事,未必需要想得太过复杂。譬如这份,流民越冬缺衣少食,可先开放官仓部分存粮赈济,同时鼓励城中富户以工代赈,组织流民修缮城墙屋舍,以劳力换取钱粮。既解燃眉之急,亦不误城池建设。”
叶枫闻言,睁开眼睛,有些惊讶地看着林沁。她的话,简洁明了,却直指核心。是啊,自己似乎钻了牛角尖,总想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得完美无缺,反而束手束脚。
“沁儿,你说得对!”叶枫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握住她的手,“是我太心急了。治国如烹小鲜,需耐心慢火。”
林沁看着他重新振作起来,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出的笑容,却让叶枫心中一暖。她拿起一旁的茶壶,为他续上一杯热茶:“慢慢来,我陪你。”
就这样,在林沁无声的陪伴与偶尔恰到好处的提点下,叶枫开始逐渐适应新的角色。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翻阅统留下的笔记,学习处理政务的方法,召集相关官员询问细节,做出的决策也从最初的生涩渐渐变得有条理。
而另一边,统的静养之处,则由叶泥主动承担起了主要的照料工作。
小姑娘似乎一夜之间又长大了不少,眉宇间的稚气褪去,隐约有了少女的轮廓,但眼神中的灵动机敏依旧。她知道,统先生是为了新叶城累倒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担忧。她每日寸步不离地守在统的病榻前,喂药、擦身、更换额上的冷毛巾,动作细致入微。
她还会拿出自己鼓捣的一些小玩意儿,比如能自动扇风的小风扇(机关术)、能发出安神清音的铃铛(简单符文),放在统的床边,希望能让他舒服一点。当统在昏迷中偶尔因噩梦而蹙眉时,她会用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胳膊,像个小大人一样低声安慰:“先生不怕,泥泥在这里陪着你,坏人都被叶枫哥哥打跑啦……”
苏婉看着女儿这般懂事,既欣慰又心酸。她知道,叶泥的“加速成长”,有一部分原因,正是源于这份过早承担的责任和对身边人的深切关怀。
在叶枫的勉力支撑、林沁的默默陪伴、叶泥的细心照料,以及金城、卫等老将的全力辅佐下,新叶城这台庞大的机器,虽然失去了最核心的“大脑”,却依旧凭借着惯性以及众人齐心协力的补位,艰难而缓慢地继续运转着。
每个人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统的康复遥遥无期,叶宏归期未定,外部强敌环伺。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叶枫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和城中袅袅升起的炊烟,握紧了拳头。父亲的信任,统先生的期望,林沁的陪伴,还有这满城百姓的安危……所有这些,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年轻的肩膀上。
“我必须更快地成长起来……”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坚定与不屈的光芒,“这片天地,由我们来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