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哨官带来的兵士手脚麻利地清理着破庙的狼藉,血腥味混着草药的怪味,熏得人脑仁疼。
亲随——现在知道姓王了——
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一辆铺了软垫的马车,他失血过多,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但吃了那黑衣人给的药,气息总算稳住了,闭着眼昏睡过去。
苏芷也被请上了另一辆车,待遇明显不如王哨官那辆,但总比来时那破车强。
她缩在角落,抱着膝盖,身上那件蹭满了血污和药膏的新衣服又冷又硬,硌得皮肤生疼。
车队重新上路,火把噼啪作响,照亮了漆黑的夜路。
兵士们围着马车,神情紧绷,刀出鞘,箭上弦,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比来时戒备森严了不知多少倍。
苏芷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荒凉景物,心里头跟揣了二十五只兔子——百爪挠心。
那只白狐被带走了,是死是活?
那个黑衣人到底什么来头?
他看玉佩的眼神……
还有王哨官那句“李大人正等着你呢”,听着怎么那么瘆得慌?
李御史等着她干嘛?
接着审?还是因为京城那封信,要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她觉得自己就像河里的漂瓶,被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推着走,完全摸不着方向。
怀里那枚玉佩安安静静地贴着皮肤,不冷也不热,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彻底睡着了。
那本要命的医经也在李御史手里。
她现在真成了没爪子的猫,任人拿捏。
天快亮的时候,车队终于看到了青州府那高大的城墙。
城门早就开了,但守城的兵士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对进出的人盘查得极其严格,气氛紧张得吓人。
王哨官的车队没受阻拦,直接驶了进去。
城里的景象也让苏芷心里直打鼓——
街上巡逻的官兵一队接一队,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行人,一些茶楼酒肆的门口,多了些看似闲逛、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便衣汉子。
这青州府,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一触即发。
车队没有回之前那个府衙侧院,而是绕了几条路,驶进了一条更安静、守卫也更森严的巷子,停在一处看起来不起眼、但门口石狮子格外威严的宅邸前。
“苏姑娘,到了。”
王哨官的声音带着疲惫,示意她下车。
苏芷忐忑不安地跟着他走进宅子。
里面亭台楼阁,比之前住的府衙侧院还要气派,但也更加冷清,下人走路都低着头,一点声儿没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她被带到一个布置得挺雅致、但窗户都开得很高的房间里。
“姑娘先在此歇息,洗漱一下,换身衣裳。一会儿自有人送饭食来。”
王哨官交代了一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李大人处理完紧急公务,便会过来。”
门从外面被关上了,没锁,但苏芷知道,自己肯定出不去。
她看着房间里柔软的床铺和准备好的干净衣裙,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地方,像个更精致的笼子。
果然,没多久,就有丫鬟送来热水和饭菜,态度恭敬却疏离,一句话不多说。
苏芷胡乱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对着那些精致的菜点,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除了风声和偶尔极远处传来的兵马调动声,什么也听不到。
这种等待的滋味,比直接审问还磨人。
直到下午,太阳都偏西了,门外才传来脚步声。
李御史一个人来的。
他换了一身深色的常服,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眼下一片青黑,像是几天没睡好。
他手里没拿那本医经,进来后也没看苏芷,先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揉了揉眉心。
屋里就他们俩人,安静得可怕。
苏芷站在那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李御史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很,审视,疑惑,疲惫,还有一丝……
苏芷看不懂的、像是憋屈又不得不认命的东西。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声音有些沙哑。
苏芷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半个屁股挨着凳子边坐下。
“昨夜……多谢你了。”
李御史忽然开口,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语气干巴巴的。
苏芷一愣,没明白啥意思。
谢她?谢她拿药膏砸人?
“王林的命,是你那罐药保住的。”李御史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补充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先生验看过,那药膏里多了几味不该有的东西,药性猛烈,却也歪打正着,以毒攻毒,止住了最凶险的血崩。”
苏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那能算她的功劳吗?明明是玉佩……
李御史似乎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像是在梳理思绪:
“京城来的信……和回春堂搜出的东西,牵扯出的麻烦,比本官想的更大。有些人……手伸得太长了。”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芷:
“你现在,很危险。同样,你也可能……很有用。”
苏芷心里一咯噔。
“本官不管你那身本事是祖传的、捡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李御史语气加重。
“既然落在了本官手里,就得按本官的规矩来。从今天起,没有本官允许,不准离开这院子半步,不准对任何人透露你的过去,尤其是关于那本书和你的‘运气’。”
“那……那本书……”苏芷忍不住小声问。
“书在本官这里,更安全。”李御史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你只需要安安分分待着,需要你‘有用’的时候,本官自会找你。”
这听起来,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需要看管起来、偶尔可能派上用场的……工具?
苏芷心里发凉,却不敢反驳。
李御史看着她那副鹌鹑样,似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许:
“当然,只要你安分,本官也不会亏待你。衣食住行,不会短了你的。甚至……若此事了结,或许真能给你谋个安稳出路。”
又是画饼。
苏芷心里一点不信,只能低头应是。
李御史又坐了一会儿,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于她“爹娘”和村里采药的事,显然还是不死心,想从她话里找出漏洞。
苏芷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把所有事都推给死无对证的父亲和虚无缥缈的运气。
李御史问不出什么,似乎也有些意兴阑珊,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像是随口问了一句:
“昨夜那个带走白狐的黑衣人……他长什么样?还说了什么特别的话没有?”
苏芷心里猛地一紧,赶紧摇头:
“蒙着脸……没看清……就……就让我帮忙喂药……别的什么都没说……”
李御史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嗯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房门重新关上,苏芷瘫软在椅子上,后背全是冷汗。
她感觉李御史根本没信她的鬼话,他只是暂时不再逼问,像是……在等什么?
或者,在顾忌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苏芷被圈在那个小院里,吃喝不愁,也没人再来审她,日子过得像是被遗忘了一样。
但她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这种平静,太诡异了。
她偶尔能听到院墙外远远传来的、压抑的马蹄声和集合的号令,感觉整个青州府都像一张慢慢拉开的弓。
第四天晚上,她正对着油灯发呆,琢磨着那只白狐和黑衣人的下落,窗户纸上突然传来极轻极轻的“叩叩”两声。
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敲。
苏芷浑身汗毛瞬间炸起,猛地抬头看向那扇糊得严严实实的窗户。
外面一片死寂,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可她怀里的玉佩,却在这一刻,猛地又变得滚烫起来!
同时,一个压得极低、熟悉又让她头皮发麻的、带着点戏谑的苍老声音,再次直接在她脑颅内响起:
“小丫头……警惕性还行……”
“别出声……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