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子那声嘶吼和窗外消失的窥视,像两块冰坨子砸进竹意苑,把刚冒头的那点暖和气儿又给砸没了。
连着几天,苑里都透着一股子低气压。
裴九霄拎着剑,看谁都觉得像贼,连只鸟飞过都得抬头盯半天。
冷月更沉默了,常常一个人隐在暗处,气息收敛得跟块石头似的。
苏芷面上不显,心里却跟揣了面鼓,七上八下的。
她没再轻易尝试用融合了愿力的灵力去触动墨言,怕打草惊蛇,也怕那窥视背后的黑手真对墨言不利。
每日只是更精细地温养着他的经脉,守着那一点点微弱的生机火苗。
这晚,月色尚可,清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铺了层冷霜。
苏芷刚给墨言渡完一丝常规的温养灵力,正坐在榻边调息,就听得外间有极轻的脚步声。
是萧景琰。
他披着件墨色常服,未戴冠冕,眉眼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倦色,想来朝堂之事也不轻松。
他挥手示意守在门外的影七不必通传,自己悄步走了进来。
“苏姑娘。”
他声音放得轻缓,目光先落在榻上的墨言身上,停留片刻,才转向苏芷。
“墨言兄…今日可有好转?”
苏芷起身,微微摇头。
“还是老样子,劳殿下挂心。”
萧景琰走近几步,就站在离苏芷三四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合乎礼仪,却又能让人感受到那份若有似无的关切。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
“那日府里下人禀报,说竹意苑外似乎有些鬼祟动静,我已加派了人手在附近,也让人暗中去查那丝绸碎片的来历。”
他顿了顿,看向苏芷,目光深沉。
“你在此处,若有任何需要,或是察觉任何不妥,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我。”
这话里的维护之意,苏芷听得明白。
她抬眼,对上萧景琰的视线。
月光下,他面容清俊,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关切,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愿深究,也难以回应的情愫。
他是皇子,未来可能是一国之君,而她身负血海深仇,前路未卜,身上还系着可能颠覆乾坤的秘密。
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
“多谢殿下。”
苏芷垂下眼帘,语气平静无波,将那丝微澜轻轻按了下去。
萧景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她疏离客气的姿态,终究只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又嘱咐了几句安心静养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那墨色的背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透着几分孤寂。
萧景琰刚走没多久,裴九霄就端着个食盒,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了。
“苏芷,还没歇着呢?喏,厨房刚炖好的燕窝粥,还热乎着,赶紧趁热喝点!”
他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嗓门依旧敞亮,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苏芷脸上瞟,带着点不太自然的关切。
苏芷看着他那副想关心又怕唐突的别扭样子,心里倒是微微一暖。
裴九霄的心思,她不是不懂,直白,热烈,像一团不掺假的火。
可她现在,实在分不出心神去应对这些。
“有劳了。”
她接过粥碗,语气温和,却也没多说什么。
裴九霄挠了挠头,在她旁边不远处坐下,没话找话。
“那个老墨今天动手指头没?我看他气色好像好点了哈?”
他没提外面的风波,也没问萧景琰来干嘛,只挑着能让苏芷宽心的话说。
苏芷摇摇头,小口喝着温热的粥。
裴九霄就在一旁看着她,也不吵她,安安静静的。
这份毫无保留的守护和笨拙的关心,像一阵暖风,吹散了些许笼罩在她心头的寒意。
可也仅仅是暖风而已,吹不进那被层层枷锁困住的心房深处。
与此同时,在安置墨言的里间隔壁,欧阳雪正小心翼翼地用温水给墨言擦拭脸颊和手臂。
少女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眼神专注地落在墨言沉静的睡颜上。
他眉宇间的轮廓深邃,即使昏迷着,也自带一股沉稳如山的气质。
欧阳雪看着看着,小脸就悄悄爬上了一层红晕。
她想起之前墨言大哥清醒时,偶尔投来的沉稳目光,想起他不动声色护在自己身前的背影。
想起他即便身受重伤、意识沉沦,那声守护众人的远古咆哮,心口就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乱跳。
她拧干帕子,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墨言的手腕,那微凉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脸颊更红了。
她偷偷四下张望,确定没人看见,才又红着脸,更加轻柔地继续擦拭。
“墨言大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她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眼底藏着少女最纯粹、最羞涩的祈盼。
月光静静流淌,映照着竹意苑不同角落里的不同心绪。
苏芷放下空碗,目光再次落回墨言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联络玉符和那片深蓝色丝绸碎片。
萧景琰的隐忍关切,裴九霄的赤诚守护,欧阳雪无言的倾慕,这些情感如同月下的影子,清晰又模糊。
而她,站在这些情感的旋涡边缘,心中牵挂的,依旧是那沉睡之人的安危,是那扑朔迷离的真相,是那悬于头顶的“终结”宿命。
前路危机四伏,情感亦如乱麻。
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落子,才能不负他人,亦不负己心?
那窗外的窥视者,又会在何时,再次露出狰狞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