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意苑里静得只剩下萧景琰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还有药吊子上咕嘟咕嘟的轻响,搅得人心头发慌。
苏芷正与墨言、裴九霄几人低声商议着入宫的具体细节,如何递帖子,如何避开耳目,冷月甚至在心中默画着慈宁宫附近的地形图。
就在这当口,榻上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痛楚的吸气声。
声音很弱,但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苏芷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萧景琰不知何时竟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沉稳睿智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虚弱的灰翳,正艰难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最终,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殿下!”
苏芷又惊又喜,几步抢到榻边,小心翼翼地俯下身。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伤口很深…”
裴九霄和冷月也立刻围了过来,脸上都带着松了口气的神色。
墨言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却也投向了这边。
萧景琰嘴唇干裂得厉害,张了张,似乎想说话,却只发出一点气音,眉头因牵动伤口而痛苦地蹙起。
苏芷连忙用棉布沾了温水,小心地润湿他的嘴唇。
“你刚醒,元气大伤,先别急着说话。”
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安抚。
萧景琰闭了闭眼,积蓄了一点力气,再次睁开时,眼神清明了几分。
他没有看别人,只看着苏芷,声音嘶哑得几乎碎裂,一字一顿,问得极其艰难。
“你方才说…要…入宫?”
他听到了!
苏芷心头一紧,没想到他伤重至此,昏迷中竟还留着一丝神志。
她与墨言他们对视一眼,知道瞒不住了。
“是。”
她迎上萧景琰的目光,没有回避,语气平静却坚定。
“我必须入宫一趟。”
“为…何?”
萧景琰追问,眼神锐利起来,哪怕重伤虚弱,那份属于皇子的敏锐依旧不容小觑。
他了解苏芷,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会主动踏入那龙潭虎穴,尤其是在他重伤、局势未明之时。
苏芷沉默了一瞬。
母亲遗言之事太过玄奇,流云仙针更是苏家绝密,她不能尽数道出。
她斟酌着用词,选择了一个相对合理,也最能打动他的理由。
“为了殿下您的伤,也为了查明真相。”
她看着萧景琰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
“昨夜袭击,目标明确。对方在暗,我们在明,留在府中,只能被动挨打。太后娘娘凤体关乎国本,我若以医者身份入宫,一则可为娘娘调理,略尽心意,二则或可借机查探,那幕后之人,是否真的与宫中有关。或许也能为殿下寻得更好的疗伤契机。”
她没说传承之事,只将入宫的动机与他的安危、与查案联系起来。
萧景琰死死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眼中看出更深层的东西。
他胸膛微微起伏,引得伤口一阵刺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他不是傻子,苏芷这话,七分真,三分留。
她入宫,绝不仅仅是为了他和查案。
那玉佩的异状,她昨日的昏迷必定另有隐情。
可看着她清澈却决绝的眼神,感受到她话语里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还有那份为他伤势担忧的真切,他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了解她,一旦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
“危…险…”
他最终只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浓重的无力感。
他恨自己此刻的虚弱,连保护她都做不到,反而成了她的拖累。
“我知道危险。”
苏芷看着他眼中的担忧与自责,心头微软,语气放缓了些。
“但有些路,必须走。殿下安心养伤,府里还需要您坐镇。”
她这话,既是安慰,也是提醒。
他若倒下了,这府邸,乃至更广的局势,都可能失控。
萧景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多了几分属于皇子的果决。
他艰难地移动目光,看向站在稍远处的墨言。
“墨…言兄…”他声音微弱。
墨言走上前几步,微微颔首。
“殿下。”
“护她…周全…”
萧景琰几乎是用尽力气,吐出这四个字。
他知道,在场之人,唯有墨言有能力,也有决心,在深宫之中护住苏芷。
墨言与他对视,没有多余的话,只沉声应道。
“必尽全力。”
两个男人之间,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萧景琰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睛,眉头却依旧紧锁着,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
苏芷看着他苍白而坚毅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担忧,他的无奈,他的托付,她都懂。
可前方的路,她必须去闯。
她轻轻替他掖了掖被角,站起身,对墨言等人道。
“我们准备一下,等殿下府里能主事的人过来,便递帖子。”
决意已定,再无回头路。
而此刻,远在重重宫墙之内的慈宁宫中,一个宫女正低声向倚在凤榻上的太后禀报着皇子府递来的消息——
府中女神医苏芷,感念七皇子舍身相救之恩,愿入宫为太后娘娘凤体安康略尽绵力…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昏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鱼儿,终于要自己游进网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