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消失在山峦背后,林业局大院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二楼东侧林政科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一半,凌云还在加班学习。作为科室里唯一的劳务派遣人员,他深知自己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凌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将孙军给的那本泛黄的勘界笔记小心翼翼放在一旁。这本记录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林业勘界工作的笔记,对他来说无疑是宝贵的资料,但其中大量的专业术语和地形描述,让他这个经济管理专业出身的人看得颇为吃力。
“林业区划与土地权属关系”、“林权确认与林地管理”、“森林资源资产评估”……这些对科班出身的林业技术人员来说可能是基础知识,对凌云而言却是一个个需要攻克的山头。
凌云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在俄罗斯留学期间拿到了经济管理文凭,但毕竟不是林业专业出身。如今在工作中,他切实感受到了这种专业上的不足。
“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凌云低声自语,这是李叔送他入职时说的话。他拧开保温杯喝了口水,重新振作精神,将《林业政策法规汇编》拉到面前。
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凌云一边阅读,一边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遇到不理解的专业术语,他就上网搜索或查阅其他参考资料;碰到复杂的政策条文,他就反复研读,直到理解其中的含义。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已是繁星点点。凌云伸了个懒腰,感觉颈椎有些僵硬。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窗前。林业局的院子空旷而安静,只有大门值班室的灯光还亮着。
“咔嚓——”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凌云吓了一跳。
是钱前进站在门口,略显惊讶地看着凌云:“凌云?这么晚了还没走?”
凌云连忙起身:“钱主任,我想把孙场长给的这些资料多看看,尽快熟悉业务。”
“今晚我值班,刚才在楼下看到办公室灯还亮着,就上来看看。”钱前进走近,目光落在凌云摊满桌面的书籍和笔记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拿起凌云的笔记本翻了翻,看到上面工整详细的记录,不由得点了点头。
“《林权制度改革理论与实践》,”钱前进拿起一本书,“这本书很不错,是局里前年统一采购的,没想到凌云这么快就找到了。”
“是孙场长推荐我看的。”凌云老实回答。
钱前进若有所思地看了凌云一眼:“孙军很看重你啊。不过光看书不够,林业工作重在实践。”钱前进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林区地图,“比如青川乡那片林地,为什么五三年和七八年的界线标注会有出入?这就要结合当年的历史背景和政策变化来理解。”
凌云眼睛一亮:“钱主任说得对。我今天看资料时也发现,五三年土改时期注重的是耕地分配,林地划分相对粗略;而七八年林业‘三定’时期,开始重视山林权属界定,所以划分更加精细。”
钱前进略显惊讶地看了凌云一眼,似乎没料到这个劳务派遣的年轻人能这么快抓住要点:“不错,看来是用了心的。不过光知道这个还不够,你要思考的是,当下我们进行林权改革,应该如何处理好历史遗留问题。”
这番话让凌云陷入沉思。他确实还没有从实际操作的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钱前进看看表:“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林业工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循序渐进才是正道。”
“我再整理一下笔记就回去,谢谢钱主任关心。”
钱前进点点头,临走前又回头说了一句:“明天上班来找我一趟,有些实地勘测的资料你可以看看。”
“好的,钱主任明天见。”凌云心中涌起一阵欣喜。钱前进主动提出给他看实地勘测资料,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第二天清晨,凌云提前半小时来到办公室。钱前进早已经坐在办公室里了。
“钱主任早。”凌云有些忐忑地打招呼。
钱前进从文件中抬起头:“来得正好,这些是青川乡林地勘测的原始记录,你拿去看看。”他指着桌上厚厚一叠资料,“重点看标注红色的部分,那些都是存在争议的地块。”
凌云郑重地接过资料:“谢谢钱主任,我会认真学习的。”
“一周后给我个初步分析报告,能完成吗?”钱前进问道,目光中带着考量。
凌云略一思索,坚定地回答:“没问题,钱副科长。”
这一天,凌云的工作状态格外投入。他一边处理日常事务,一有空闲就研读钱副科长给的勘测资料,与之前学习的政策法规相互印证。午休时间,他也只是匆匆吃了饭就回到办公室继续学习。
如此连续几天,凌云都是最早到办公室、最晚离开的人。他
他的勤奋渐渐引起了科室同事的注意。认可的有之——科室里年龄最大的老张就颇为赞赏;认为他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效能评估装样子的也有。但反应最为复杂和直接的,是另外几个同样以劳务派遣身份进来的年轻人。在这群派遣人员中,孙磊是唯一对凌云表现出善意的人。他是凌云进入林业局的引路人,时常会拍拍凌云的肩膀,低声鼓励道:“别管别人怎么说,学到的本事是自己的。”然而,除了孙磊,其他几个人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
王鹏、赵强和李娟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他们对凌云的勤奋表现出明显的不屑和反感。周三下午,凌云正埋头对比图纸,听见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议论。
“真是能装,天天演给领导看。”王鹏的声音刺耳地传来,他是三个人中最直言不讳的一个,“再怎么表现,不还是个临时工?”
赵强冷笑一声附和:“就是,显得就他一个人能干似的。这么爱表现,怎么不去考个正式编制?”
李娟虽然没说话,但总是跟着他们一起,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瞥向凌云的方向。
在这几人中,陈颖的态度最为矛盾。她内心佩服凌云的努力,有时甚至会在学习上悄悄模仿他,但胆小怕事的性格让她从不敢公开表示支持。每当王鹏他们议论凌云时,她总是低下头假装忙碌,生怕战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这天下午,王鹏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像是故意要说给全办公室听:“有些人就是不明白,再怎么拼命也改变不了劳务派遣的身份,何必呢?”
老张忍不住出声制止:“小王,少说两句!有这功夫不如多干点正事。”
这时,孙磊正好从外面回来,听到议论立刻皱起眉头:“王鹏,你们都很闲是吗?自己的工作做完了吗就在这里说闲话?”他走到凌云身边,故意大声说:“凌云,钱副科长刚才找你,好像有重要的工作要交代。”
这一幕恰好被刚从会议室出来的钱前进看到。他的目光在紧绷的凌云、愤愤不平的孙磊和一脸不屑的王鹏三人之间扫过,最后什么也没说,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思。
第二天,钱前进布置任务时特意走到凌云工位前,声音足以让整个办公室都听到:“凌云,这份青川乡的林地权属争议案例,你重点研究一下,下周一科室例会,你给大家讲讲处理思路。”
“好的,钱主任。”凌云接过文件,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王鹏他们的鄙夷、陈颖偷偷投来的羡慕、孙磊鼓励的眼神。
下班时,陈颖磨蹭到最后,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快速从凌云身边经过,极小声道:“你讲的时候……我会认真听的。”说完就慌张地离开了,像是做了什么坏事。
凌云愣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他明白,在这个复杂的职场环境中,有人明目张胆地反对,有人偷偷地支持,还有人选择明哲保身。而他所能做的,就是用更扎实的成果,去回应所有的质疑,也不辜负那些默默的支持。他收拾好东西,深吸一口气,再次踏上了回家学习的路。
周三下午,科室里年龄最大的老张路过凌云工位,看到凌云正在整理的界线对比图,忍不住驻足指点:“凌云啊,你这个标注方式太复杂了,实际勘界时根本用不上。我教你个简便方法…”
凌云虚心求教,老张也不藏私,把自己几十年工作经验总结的窍门倾囊相授。这一幕钱前进看在眼里,他什么也没说,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周末两天,凌云也没有休息,而是跑到市图书馆查阅更多林业管理方面的书籍和论文。他甚至联系了一位大学时认识的林业专业的同学,咨询了一些专业问题。
周一一早,凌云将精心准备的分析报告放在钱前进桌上。报告不仅完成了要求的争议地块分析,还附加了对历史界线争议产生原因的综述和解决建议。
钱前进看完报告后,久久没有说话,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凌云:“这些都是你独立完成的?”
“是的钱主任。参考了您给的资料和孙场长的笔记,还有图书馆找到的一些参考文献。其中有关政策解读的部分,我还特意咨询了局政策法规科的同志,确保没有理解错误。”凌云有些忐忑地回答,“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钱前进摇摇头,语气难得地温和:“相反,做得很好,超出我的预期。”
这时,刘建军科长也走过来,看了看凌云的学习成果:“年轻人肯钻研是好事。这样吧,今后科室的一些基础性调研工作,你可以多参与一些。”
“谢谢刘科长,谢谢钱主任,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学习的。”凌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凌云每日通勤路上聆听学习音频,早晚加班自学林业知识,将一切空闲时间都化为成长的阶梯。同事们对他或赞许或不解的目光再也无法扰乱他的节奏。他只是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日复一日。
一天上午的工作间隙,钱前进来到凌云工位前,拿起凌云正在整理的林权档案:“这部分界线争议的处理,要特别注意五三年和七八年政策的变化。当年勘界时,有些细节处理得不够规范。”
凌云认真听着,随即提出自己的疑问:“钱主任,我在对比档案时发现,青川乡三处争议地块中,有两处都是因为当年测量技术限制导致的界线模糊,这种情况我们现在该如何处理更妥当?”
钱前进略显惊讶,没想到这个劳务派遣的年轻人已经钻研得这么深入:“这个问题问得好。处理历史遗留问题,既要尊重历史事实,也要考虑现实情况…”他详细讲解了处理这类问题的原则和方法,凌云赶紧记下要点。
一个月后,凌云已经基本掌握了林业政策的基础知识,能够独立处理一些简单的林权档案整理工作。钱前进看到凌云的进步,也更加愿意给予指导。
驶出林业局大院,夕阳的余晖洒在山林上,泛起一片金黄。凌云开着车行驶在回家的乡间公路上,感受着这份踏实和充实。虽然还是那个需要先飞的“笨鸟”,但凌云相信,在领导的指导下,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终有一天能够在这片热爱的山林间自由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