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北山县委大院的老樟树上，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凌云习惯性地提前一会来到办公室，却发现门口已经等着几个乡镇干部，他们或蹲或站，脸上带着急切的神情。
凌副县长，我们是红旗镇的，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搓着粗糙的双手，听说县里要搞扶贫项目大排查，我们想请教具体标准......这是我们的项目计划书。他递上一叠略显凌乱的材料。
凌云看了看手表，才八点四十分。他微笑着打开办公室门：王镇长，进来说吧。马主任，麻烦泡几杯茶。
马卫国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端着茶盘进来。这样的场景最近越来越常见。自从扶贫资金专项整治开展以来，各乡镇从最初的观望，到现在主动对接，变化显而易见。
王镇长接过茶杯，迫不及待地开口：凌副县长，我们红旗镇准备发展高山药材种植，可这评审标准......
不急，凌云翻开项目书，你先说说你们的优势在哪里。
我们那儿的山地海拔适中，土壤条件特别适合种天麻、白术。王镇长来了精神，就是技术这块......
技术可以引进，凌云打断他，关键是要有市场意识。你们联系收购企业了吗？
联系了省城一家药企，就是价格还没谈拢。
凌云点点头，在纸上记了几笔：这样，我让商务局帮你们对接几家靠谱的企业。记住，扶贫项目要可持续发展，不能只看眼前。
上午九点二十，全县扶贫项目评审会准时开始。会议室里座无虚席，各乡镇负责人带着厚厚的项目材料，神情既期待又紧张。省农科院的专家和几家投资方代表坐在评委席上，气氛庄重。
按照新规，所有项目必须经过专业评审。凌云开门见山，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我要强调的是，评审不通过的项目，一律打回重做，绝不搞特殊化。这不是走过场，而是对老百姓负责。
第一个汇报的红旗镇镇长站起身时，手微微发抖。他紧张地擦着汗：我们计划发展高山药材种植，已经联系好了收购企业......
收购价格是多少？技术支撑在哪里？风险防控措施呢？省农科院的张明教授一连串的问题让镇长有些措手不及。
这个......价格还在谈，技术准备请专家指导，风险......镇长支支吾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凌云适时插话，语气平和：不要着急，把思路理清楚。扶贫项目不是政绩工程，要经得起市场和时间的检验。你们可以先从试种开始，积累经验再扩大规模。
就在这时，会议室门被轻轻推开，赵建国带着秘书走了进来。听说今天评审会很热闹，我来学习学习。他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会场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正在汇报的镇长更加紧张，说话都开始结巴。凌云面不改色，对镇长说：继续。把你们的技术合作方案详细说明一下。
会议进行到中午，终于轮到青龙镇汇报。李老栓第一次站在这样的场合，紧张得手心冒汗，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发言稿。但当他开始讲述合作社的发展规划时，语言渐渐流畅起来：我们计划分三步走：第一年打基础，完善设施；第二年扩规模，打造品牌；第三年深加工，提升价值......我们还准备建立质量追溯体系，让消费者扫码就能看到蔬菜的生长过程。
张明教授频频点头：这个规划很实在，特别是质量追溯体系的想法很好。现在城里人就认这个。
赵建国突然插话，声音带着几分质疑：听说你们合作社之前出过问题，现在的管理能跟上吗？账目能不能经得起查？
李老栓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但随即坚定地回答：赵书记，我们建立了严格的管理制度，所有收支公开透明，社员大会每月一次，随时接受监督。每一分钱的去向都在公告栏上贴着，谁都能看。
评审结束后，凌云正要离开，赵建国走了过来：凌云同志，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走廊尽头，窗外是老樟树繁茂的枝叶。赵建国压低声音：最近有人反映，你在用人方面有些...过于激进。有些老同志觉得被打压了。
赵副书记指的是？凌云不动声色，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
比如马卫国，一个扶贫办主任，现在权力是不是太大了？还有那个李老栓，一个农民，怎么能参与项目评审？这成何体统！赵建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
凌云正色道：马主任熟悉情况，工作认真；李老栓来自基层，最了解群众需求。我认为用人应该唯才是举，不应该论资排辈。再说，让农民参与评审，正好可以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赵建国冷哼一声，嘴角泛起一丝讥讽：年轻人，不要太理想主义。北山的情况复杂，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些规矩，该守还是要守。
下午，凌云来到青龙镇检查新种植的试验田。春日的阳光洒在田间，本该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试验田里的菜苗出现了大面积的枯黄，嫩绿的叶片上布满了不规则的斑点。
这是怎么回事？凌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株菜苗的叶子，仔细查看。
李老栓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在发抖：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变成这样了。张教授来看过，说是可能用了不合格的农药。
农药是哪里来的？凌云站起身，眉头紧锁。
是...是镇农技站推荐的。李老栓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说这是新到的特效药，价格还比市场价便宜两成......
凌云立即掏出手机打给农业局：马上派人来取样检测。另外，查清楚这批农药的来源，我要知道是哪个厂家生产的，经过哪些环节到的农技站。
检测结果当晚就出来了：农药有效成分严重不足，还掺杂了有害物质。更让人震惊的是，这批农药的供应商，竟然是赵永福妻子的一个远房亲戚开的公司。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凌云对马卫国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太平。
马卫国忧心忡忡地在办公室里踱步：凌副县长，这事要不要先放一放？我担心......这样查下去会触动太多人的利益。
担心什么？凌云目光锐利，越是有人阻挠，越说明我们做对了。这个口子一旦打开，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第二天，凌云直接来到县农业局。局长办公室内，工作人员正在手忙脚乱地整理文件，见凌云进来，个个神色紧张。
把最近三年农药采购的全部资料调出来。凌云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特别是农技站的采购记录，一笔都不能少。
审计组很快发现了问题：三年来，农技站通过同一家供应商采购了大量劣质农药，价格却比市场价高出百分之三十。更可疑的是，这些采购都没有经过正规招标程序。
立即暂停农技站长的职务。凌云果断下令，通知纪委介入调查。这件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晚上，凌云在办公室整理材料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电话那头的声音经过处理，听起来机械而冰冷：凌副县长，有些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农技站的问题，可能牵扯到更高级别的领导。有人不希望你们继续查下去。
凌云沉默片刻，冷静地回道：如果你有确凿证据，欢迎向纪委举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法乱纪的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挂断电话，他陷入沉思。窗外，北山县城的灯火零星闪烁，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明暗交错。北山的水，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一周后，全县扶贫工作推进会上，赵建国出人意料地大力支持凌云的工作：凌副县长这段时间的工作成效显着，特别是青龙镇的模式很有借鉴意义。我建议在全县推广青龙镇的经验。
这番表态让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几个局长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散会后，马卫国快步跟上凌云，压低声音提醒：凌副县长，赵副书记的态度转变太快了，这里面恐怕有文章。我听说他前几天还去省里开会了......
凌云点点头，目光深远：静观其变。我们按自己的节奏推进工作，不能被别人带了节奏。
果然，第二天就出了新情况。市里突然通知要来进行扶贫资金专项审计，带队的是赵建国的老同学王组长，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县委大院传开。
这是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啊。马卫国着急地在办公室里转圈，这个时候来审计，分明是......
凌云却笑了，神情坦然：来得正好。我们的工作经得起检验。你去通知各乡镇，如实提供资料，不得隐瞒，也不得弄虚作假。
审计组到来的前一天晚上，凌云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深夜。他在仔细审阅各乡镇报送的材料，确保每一个数字都准确无误。马卫国推门进来，看到他还在伏案工作，忍不住劝道：凌副县长，休息吧，明天还要迎接审计组呢。这些材料我都核对过了，不会有问题。
再等等，凌云头也不抬，手中的红笔在材料上做着标记，我要确保万无一失。这次审计不仅是对我们工作的检验，更关系到北山扶贫工作的信誉。
第二天，审计组准时到达。王组长与赵建国热情握手，寒暄间透着老友重逢的亲热。但对凌云却公事公办：凌副县长，我们这次主要是核实扶贫资金的使用情况，请配合。
一定全力配合。凌云不卑不亢地回答，需要什么资料，见什么人，我们随时安排。
审计工作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凌云全程陪同，有问必答。让审计组惊讶的是，他们查到的每一笔资金流向都清清楚楚，每一个项目都有据可查。就连之前出过问题的青龙镇，现在的账目也规范得挑不出毛病。
最后一天下午，王组长私下对凌云说：凌副县长，说实话，来之前我们接到过一些...反映。但这几天查下来，你们的工作很规范，特别是资金监管这一块，比很多地方都严格。
凌云微微一笑，语气平和：清者自清。我们欢迎监督，这也是对我们工作的促进。
审计组离开后，赵建国的态度发生了微妙变化。在接下来的常委会上，他主动提出：我认为应该把凌副县长分管的扶贫工作，在全县进行经验交流。特别是资金监管的做法，值得推广。
但凌云却出人意料地表示反对：现在谈经验还为时过早。青龙镇的试点才刚刚起步，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我建议等见到实效后再推广。扶贫工作最忌讳一哄而上，最后虎头蛇尾。
这个表态赢得了更多常委的认同。王县长赞许地说：凌云同志这种务实的态度值得学习。扶贫工作要稳扎稳打，不能搞运动式扶贫。
晚上，凌云再次来到青龙镇。试验田里，新补种的菜苗已经长出嫩芽，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绿色。李老栓兴奋地介绍：这次我们全程自己把关，从选种到施肥都按张教授的标准来，再也不会出问题了。
吃一堑长一智。凌云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嫩绿的叶片，重要的是建立起完善的制度。光靠人盯人是不长久的。
在随后的社员大会上，凌云宣布了一个决定：从下个月开始，合作社要建立独立监事制度，由社员选举产生，直接对社员大会负责。监事会可以随时检查账目，对经营提出质疑。
这个决定赢得了社员们的热烈支持。李老栓激动地说：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出现以前那种问题了。咱们自己的合作社，就得自己当家作主！
回县城的路上，马卫国忍不住问：凌副县长，您为什么不趁热打铁推广经验呢？这可是个好机会。
凌云望着窗外的夜色，缓缓说道：老马，你要记住，扶贫工作最忌讳急功近利。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基础打牢，把制度建好。否则，推广得越快，可能问题就越多。
他停顿了一下，摇下车窗，让山间的凉风吹进车内：而且，我总觉得，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赵副书记的态度转变太快，审计组来得太巧，这些都不太正常。
果然，几天后，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之前提供线索的举报人，突然失踪了。据其家人说，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接到一个电话后就匆匆出门，至今音讯全无。
凌云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他知道，这场斗争还远未结束。北山的夜色里，似乎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看着桌上青龙镇合作社这个月的报表——销售额又创新高，社员收入稳步增长——他相信，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迎来曙光。
桌上的电话响起，是李老栓打来的：凌县长，咱们合作社的第一批蔬菜明天就要发往省城了！超市说如果销量好，还要加大订单呢！
听着电话那头兴奋的声音，凌云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北山的夜，静谧而深沉。但在这静谧之下，改革的力量正在悄然生长，如同地下的种子，终将破土而出，迎接朝阳。而他，将继续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砥砺前行，直到北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洒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