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之球与糯米糍幼崽:论跨文明托儿所的行为艺术同化现象
当扶苏公子那间名为“跨文明托儿所”的、堪称宇宙级棘手的实验性场所,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能让所有资深育儿专家感动落泪的绝对宁静时,问题的关键,或者说,奇迹的源头,恰恰来自于那个最初被视为最不可能维持秩序的存在——泡泡文明派来的“纪律委员”。
那不是一个具体的、拥有狰狞口器或威慑性触手的个体,甚至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生命形态。它,或者说,祂,只是一个……泡泡。一个约莫半人高,通体流转着虹彩光泽,偶尔在阳光下折射出星云般内部结构的、完美的球体。祂的名字,按照泡泡文明那摒弃了所有冗余音节的命名方式,可能是一段频率,或者一个引力波参数,但在托儿所里,所有生物,包括扶苏,都只称祂为——“球球委员”。
球球委员的职责是维持秩序。而祂维持秩序的方式,并非训斥、惩罚或者讲道理。祂只是……存在着,并且滚动着。
在托儿所那铺着软垫、色彩柔和的巨大活动室内,球球委员以一种恒定的、令人心安的、近乎禅意的速度,缓慢地、平稳地、沿着某种无法预测但又似乎蕴含着深奥几何规律的路径,无声地滚动。
没有言语,没有指令。只有那光滑表面反射的微光,那碾压过软垫时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以及那份如同天体运行般稳定、从容、与世无争的姿态。
起初,这引来了一片混杂着好奇、鄙夷和试探的喧嚣。
来自巨猿星系的小沃夫,以徒手掰弯合金栏杆和每日例行嚎哭三小时而闻名,他尝试着用他那能敲碎岩石的拳头去捶打滚过的球球委员。结果,那充满力量的拳头接触到光滑而有弹性的球面时,如同打在绝对光滑的虚空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分散、引导、消弭于无形。球球委员甚至连滚动节奏都没有改变一分,只是表面流光稍微加速,仿佛被打扰的清梦泛起一丝涟漪,然后继续祂那永恒的巡游。小沃夫愣在原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拳头,第一次陷入了沉默的哲学思考。
来自深海魅影族的缇娜,拥有精神干扰和制造幻觉的天赋,曾让三位保姆产生自己变成海藻并渴望阳光的强烈错觉。她集中精神,试图向球球委员投射“你是个破裂的肥皂泡”的毁灭性意念。然而,她的精神波纹触及那球体时,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任何反馈。球球委员的内部结构似乎是一个独立的小宇宙,对外界的精神干扰完全绝缘,甚至可能将缇娜的能量当成了某种内部星云演化的背景辐射。缇娜徒劳地努力了半小时,最终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垫子上,眼神空洞。
还有来自晶体丛林的叽喳喳,以其高频振动发出噪音粉碎玻璃的本事,以及永动机般的奔跑能力,成为托儿所公认的“灾难之源”。他试图在球球委员周围狂奔、尖叫,制造声波攻击。可无论他跑得多快,叫得多响,那个匀速滚动的球体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相对静止”,仿佛叽喳喳的一切喧嚣,都只是围绕着一颗宁静恒星旋转的、无意义的背景噪音。最终,叽喳喳自己先累了,喘着气停下来,呆呆地看着那个不为所动的球体。
反抗无效,挑衅无用,沟通不能。
球球委员以其绝对的“非反应性”和“不可破坏性”,以及那近乎道法自然的恒定滚动,构建了一个强大的秩序场。在这个场域中,所有试图引起注意、破坏规则、彰显个性的行为,都像是投入黑洞的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得不到任何期待的反馈。
然后,潜移默化的同化开始了。
第一个转变的是小沃夫。在数次尝试破坏失败后,他某天突然放弃了嚎哭,而是学着球球委员的样子,尝试把自己蜷缩起来。他圆滚滚、毛茸茸的身体,努力模仿着球体的形态,然后开始在垫子上笨拙地、一拱一拱地滚动。起初是为了发泄,后来却发现,这种单调的、重复的滚动,竟然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感。他不再需要思考如何搞破坏,只需要专注于“滚动”这一行为本身。他滚动的轨迹歪歪扭扭,时常撞到墙壁,但他乐此不疲,脸上甚至露出了与他凶悍外表极不相称的、近乎呆萌的满足表情。
缇娜是第二个。她放弃了无效的精神攻击,开始观察球球委员表面那变幻莫测的虹彩。那流光溢彩的纹路,仿佛蕴含着深海的奥秘,又像是催眠的漩涡。她学着球球委员的样子,用自己柔软的身体缓慢地蠕动,试图模拟那种流畅的滚动,同时在自己半透明的皮肤上,努力折射出类似的光泽。她变得安静,沉浸在自我模仿与内在光效调节的世界里。
叽喳喳是第三个。他发现奔跑和尖叫无法影响球球委员,反而把自己累得够呛后,也开始尝试滚动。他将自己细碎的晶体肢体收拢,变成一个不太规则的多面体球,然后跟着球球委员的轨迹后面,咕噜咕噜地滚动。虽然他的滚动伴随着细碎的、如同风铃般的碰撞声,但比起之前的高频噪音,这简直堪称悦耳的伴奏。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尤其是在这个榜样本身就是一个无法理解、无法超越的“终极存在”时。
很快,托儿所里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需要重兵把守、如同战场般的活动室,此刻安静得能听到通风系统的微弱气流声。地板上,不再有追逐打闹、哭喊尖叫,取而代之的,是几十个不同形态、不同材质的“球体”,在以各自的方式,缓慢地、执着地滚动着。
有毛茸茸的球,有湿漉漉的球,有闪烁着微光的球,有棱角尚未完全收拢的球,有滚动起来会发出咕叽声的球……它们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滚动的技术也参差不齐,有的能流畅直线,有的只会原地转圈,有的滚着滚着就摊成一团,但很快又会努力把自己重新团起来,加入这场无声的滚动盛宴。
远远看去,整个活动室就像一大锅刚刚出炉、各种口味的糯米糍,正在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摇晃,呈现出一种令人食欲大开(以及睡意大开)的、软糯而和谐的景象。
扶苏公子站在观察窗外,看着里面这超现实的一幕,手中的茶盏半天没送到嘴边。他预料过泡泡文明或许有独特的方法,或许是某种高频声波制约,或许是能量场束缚,但他万万没想到,最终极的纪律,竟然是……行为艺术层面的同化。
他召来了球球委员的临时沟通接口——一个负责翻译泡泡文明基础意图的小型悬浮机器人。
“球球委员……是如何做到的?”扶苏忍不住问,“祂是否有释放信息素?或者某种群体催眠波动?”
悬浮机器人闪烁了几下,发出平板的电子音:“查询中……根据‘球球委员’共享的有限感知数据流分析,祂并未主动实施任何管控行为。祂只是在执行祂的常态:存在与滚动。个体‘沃夫’、‘缇娜’、‘叽喳喳’及其他幼体,自发开始了模仿行为。模仿动机推测:可能源于对‘不可干涉体’的好奇,对‘恒定状态’的向往,或单纯觉得滚动……很有趣?”
扶苏沉默了。他看着那个依旧在匀速滚动,虹彩光泽都不曾改变分毫的球球委员,又看了看满屋子滚得正欢、安静如鸡的“糯米糍”们,一种荒谬绝伦又无比和谐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或许就是跨文明交流的终极形态?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武力,甚至不需要理解。只需要一个足够强大、足够稳定、足够“酷”的榜样,然后,等待被模仿。
他轻轻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对身边的侍从吩咐道:“去,定制一批特等软垫,要适合滚动的。另外,给泡泡文明的外交照会里加上一句:贵方的‘纪律委员’……效果卓着,远超预期。建议考虑长期聘任。”
至于那些曾经让各个文明头疼不已的“熊孩子”家长们,在接到托儿所发来的、孩子们安静滚动如同糯米糍的影像资料后,反应从最初的震惊、怀疑,到后来的狂喜、感激,甚至有些开始反思自身文明教育体系是否过于聒噪……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此刻,跨文明托儿所里,只有一片祥和的、滚动的宁静。球球委员依旧在祂的轨道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引路人,带领着一群迷途的“小行星”,在软垫的宇宙里,运行着他们 newfound 的、圆滚滚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