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由始皇嬴政亲自下达、经由丞相李斯传达至帝国工程院的命令,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流亡舰队内部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梦。命令的核心简单而残酷:即刻起,集中所有顶尖技术力量,对在漫长逃亡途中搜集到的、所有非大秦系的科技造物残骸,进行系统性、彻底的拆解与分析。这其中包括了那些在寂静星域中漂浮的、来自其他已毁灭文明的战舰遗骨,更包括了在最终一战中,从不可一世的“擦除者”攻击下侥幸留存下来的、微小的武器碎片。
对于帝国工程院上下,尤其是那些毕生致力于将大秦技术推向极致的老派工匠和学者而言,这道命令不啻为一种亵渎和极大的羞辱。数千年来,“秦制”与“秦技”便是宇宙间最优越、最强大的代名词。从统一六国时标准化生产的弩机箭簇,到驰骋星海时无坚不摧的“定鼎级”主力舰,大秦的科技树是在一场又一场胜利的浇灌下成长起来的参天巨木。他们的骄傲,根植于历史,并被现实一次次验证。如今,要他们低下头,向那些早已化为宇宙尘埃的“失败者”以及面目可憎的“敌人”学习,这无异于要求一位书法大师去临摹孩童的涂鸦,其内心的抵触与不屑可想而知。
工程院首席大匠公输衡,一位须发皆白、连手指都因常年接触高能粒子流而呈现半透明状的老人,在接到命令时,沉默了很久。他面前的全息投影上,一边是流光溢彩、结构恢弘的“祖龙”号设计图,另一边则是几块扭曲、黯淡、毫无美感可言的未知金属块。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半透明的手指,沉重地在执行令上按下了自己的灵纹印记。反抗是徒劳的,帝国的命运高于个人的尊严。然而,在他转身走向那被称为“耻辱陈列室”的分析车间时,背影佝偻得仿佛瞬间老了一百岁。
分析工作就在这样一种压抑而沉闷的氛围中开始了。最初的过程充满了笨拙与误解。大秦的扫描仪器是基于自身科技体系开发的,对于残骸中某些独特的能量签名和物质结构,要么无法识别,要么会给出明显错误的读数。试图用高能激光切割一块来自未知文明的装甲板时,激光束竟被其表面一种动态变化的微观结构偏转,险些伤到操作人员。而对一块“擦除者”武器碎片进行常规的粒子轰击实验时,碎片内部残存的某种机制被意外激活,瞬间释放出一种诡异的时空涟漪,将整个实验舱室的时空坐标轻微“搅乱”,导致内部时间流速出现了数秒的异常。
这些挫折,非但没有让工匠们感到气馁,反而像一盆盆冷水,逐渐浇熄了他们心中的傲慢之火。他们开始意识到,这些看似丑陋的“废铜烂铁”,并非技术低下的产物,而是遵循着另一套完全不同的、在某些方面甚至更为深邃的物理法则。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月后。一位名叫“墨”的年轻工程师,因其在传统能量传导理论上的“离经叛道”而被边缘化,此刻却被赋予了研究一块最不起眼的、来自某个毁灭文明的动力核心残片的任务。这块残片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如同神经脉络般的细微纹路。传统的能量注入毫无反应,所有物理测试都显示其惰性极高。墨没有遵循常规流程,而是突发奇想,利用流亡舰队稀缺的灵能资源,构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模拟生物脑波频率的能量场,轻轻笼罩了这块残片。
奇迹发生了。残片表面的纹路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温暖而柔和的辉光,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有序的能量流开始在纹路中无声地奔腾。更令人震惊的是,伴随着能量流的运转,残片内部一种基于量子纠缠的信息存储介质被激活,向外界释放出一段断断续续的、充满悲伤与遗憾的信息流。那是一个文明在最终毁灭前,将自己所有的知识、历史、艺术以及对宇宙的认知,压缩成的“文明墓碑”!其中蕴含的关于能量场协同、生物能-机械能直接转换、以及微观量子结构拓扑学的知识,远远超出了大秦工程院最前沿的构想。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擦除者”武器碎片的材料学分析也取得了突破。分析表明,这种材料的原子并非以常规的电磁力结合,而是通过一种被暂时命名为“维度粘性”的力捆绑在一起。这种力源于更高维度的物理规则,使得材料在四维宇宙中表现出近乎“绝对强度”的特性,常规的能量武器和动能冲击对其效果微乎其微。大秦引以为傲的、基于强相互作用力材料的“玄钢”装甲,在这种“维度材料”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耻辱陈列室”如今变成了圣殿。公输衡大匠再次站在那些残骸前,眼神中不再有抵触与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敬畏和如饥似渴的求知欲。他抚摸着那块已被确认为“文明墓碑”的残片,老泪纵横。他终于明白,始皇的命令并非羞辱,而是拯救。大秦过去的强大,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闭塞的强大”,他们沉浸在自身构建的技术壁垒中,忽视了宇宙的广袤与智慧的多元。
这第一课,代价惨重,它击碎了一个延续数千年的技术神话,将一个文明的骄傲踩在脚下,碾入尘埃。然而,正是在这片由骄傲的碎片铺就的废墟上,一株名为“谦逊”与“学习”的幼苗,开始顽强地探出头来。它吸收着来自异文明的知识甘霖,直面自身体系的缺陷与局限。这堂课教会流亡的秦人一个真理:在无尽的宇宙中,没有任何文明可以垄断真理,真正的强大,源于永不枯竭的好奇心与放下身段的学习能力。帝国的科技复兴,由此刻,才真正迈出了蹒跚却坚定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