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的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清晨的阳光彻底驱散了薄雾,将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染上一层金边。
车内,最初的安静,被一种默契的温情所取代。
方圆专注地开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一眼后排。
方一凡也不再假寐,拿出手机查看着航班信息和天气。
后排,王一笛并没有过多地打扰沉默的林磊儿,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偶尔递过一瓶水,或者小声问一句“要不要听歌?”,得到林磊儿轻轻的摇头后,便不再多言。
她无声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安慰。
林磊儿始终偏头看着窗外,手指紧紧攥着腿上的帆布背包带子,城市的景象逐渐被郊区的田野取代,他的眼神也愈发深邃,仿佛已经提前飞回了那片熟悉的土地。
很快的,到了飞机场。
机场的喧嚣,与清晨书香气质的静谧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圆停好车,帮着三个孩子把行李拿下来。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方圆拍拍方一凡的肩膀,又看向林磊儿和王一笛,眼神里满是嘱托,“凡凡,磊儿,一笛,路上注意安全。到了那边,凡事小心。磊儿,”他特别加重了语气,声音温和而有力,“一定要好好的,给你妈妈带个好。”
“知道了,姨父。”林磊儿点点头,声音有些哑。
“方叔叔您放心,我们会互相照顾的。”王一笛乖巧地保证。
“爸,您快回去吧,路上小心。”方一凡接过自己的背包。
看着三个年轻人汇入安检的人流,方圆才长长舒了口气,转身离开,心里默默祈祷此行一切顺利,希望能化解外甥心中那份深藏的哀思。
候机、登机。
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舷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缩影,林磊儿的呼吸似乎才稍微顺畅了一些。
飞机爬升时带来的失重感,仿佛也拉扯着他沉甸甸的心事。
方一凡坐在过道另一边,看着表弟紧绷的侧脸,心里叹了口气。
他碰了碰旁边的王一笛,使了个眼色。
王一笛心领神会,轻轻碰了碰林磊儿的胳膊,递过去一个剥好的橘子:“磊儿,吃点水果吧?早上起得早,补充点维生素。”
林磊儿回过神,接过橘子,低声道:“谢谢笛笛。”
“谢什么。”王一笛笑了笑,努力让气氛轻松一点,“我还是第一次去福建呢,磊儿,你们老家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吗?等……等办完正事,你能不能带我去逛逛?”
她刻意避开了敏感词汇。
方一凡也凑过来加入话题:“对啊磊儿,听说你们那边海鲜特别便宜?还有那种古香古色的小巷子?到时候咱们可得去尝尝鲜,拍点照片!”
林磊儿看着努力想让他开心的两人,心里暖暖的,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嗯,县城靠海,海鲜是挺多的。也有一些老街……以前,妈妈经常带我去老街买麦芽糖……”
他说着,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方一凡赶紧接话:“麦芽糖!好啊!到时候必须去买!我也好久没吃了!英子肯定也喜欢,咱们给她带点回去!”
提到乔英子,气氛似乎又轻松了一些。
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尽量绕着老家的风土人情和未来的大学生活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最核心的悲伤。王一笛偶尔会说些学校里、艺考时的趣事,方一凡则插科打诨,讲述自己以前的糗事。林磊儿虽然话不多,但也会被逗笑,紧绷的神经在亲友的陪伴下,慢慢得到了一丝舒缓。
漫长的飞行时间,就在这份小心翼翼的关怀和偶尔的轻笑中悄然流逝。
当飞机广播提醒即将降落,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方绵延的海岸线,和密集的闽南风格建筑时,林磊儿的身体明显又僵硬了起来。
那股熟悉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空气,仿佛已经透过机舱钻了进来,瞬间唤醒了他所有关于这片土地的回忆。
落地,取行李。
走出机场闸口,一股湿润温热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南方沿海城市特有的气息。
口音熟悉的方言涌入耳中,林磊儿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走,打车。”方一凡揽住林磊儿的肩膀,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来旅游的。
他很快拦下一辆出租车,用带着京腔但还算清晰的普通话,告诉司机去磊儿住的县城。
出租车驶离机场,窗外的景象从现代化的机场高速,逐渐变为更具地方特色的城镇风貌。
低矮的楼房,繁茂的榕树,街边琳琅满目的海鲜摊和茶铺,还有穿着拖鞋悠闲走过的当地人……
一切都与北京截然不同。
林磊儿的目光贪婪地捕捉着窗外的每一帧画面,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是他童年最熟悉的风景,如今却因为一个人的缺席,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哀伤。
王一笛也好奇地看着窗外,但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林磊儿身上。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细微的颤抖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于是,悄悄伸出手,在座位下,轻轻握住了磊儿冰凉的手指。
林磊儿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王一笛更紧地握住。那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穿透了他冰冷的盔甲,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他没有再挣脱,任由她握着,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但紧绷的嘴角似乎柔和了一点点。
方一凡从副驾驶座回头看到这一幕,心下稍安,对王一笛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按照林磊儿的指点,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是县城里最好、但也略显陈旧的酒店门口——一家挂牌三星的酒店。
对于这个小县城来说,已经足够体面。
“开两间房,一间标准双人间,一间大床房。”方一凡在前台办理入住。
拿到房卡,他们乘电梯上楼。
房间在同一层。
方一凡和林磊儿住双人间,王一笛单独住隔壁的大床房。
放下行李,简单的洗漱整理后,天色已经渐晚。
三人在酒店附近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的小餐馆,随意吃了些当地特色的海鲜面和蚵仔煎。
食物很鲜美,但三人都没什么胃口,气氛再次变得沉默起来。
明天,才是此行的正日。
回到酒店,互道晚安。
方一凡看着林磊儿沉默地整理着明天要穿的衣服——那件他最正式、也是最素的衬衫,心里也不是滋味。
“磊儿,”方一凡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
“嗯。”林磊儿低声应了一句,动作没有停。
方一凡走过去,帮他抚平衬衫上的褶皱,像哥哥一样:“别想太多。大姨……她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明天,我们就去告诉她,你现在有多棒,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林磊儿停下动作,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他看着方一凡,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表哥……我……我好想妈妈……”
这句话,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强。泪水汹涌而出,他像个迷路的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方一凡心中一痛,用力将他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表哥在呢……没事的……没事的……”
压抑的哭声在房间里低低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思念和委屈。
方一凡只是紧紧抱着他,无声地给予支撑。
他知道,这场痛哭,是祭奠前必要的宣泄。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轻微的抽噎。林磊儿从方一凡怀里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但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
“好了,”方一凡递给他纸巾,“洗把脸,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精神神地去见大姨。”
林磊儿哽咽地点点头。
这一夜,磊儿注定无眠。
但至少,有人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