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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第一次摸到那面古董穿衣镜的紫檀木框架时,指腹先触到的不是木料的纹理,而是一层薄得几乎透明的灰。那灰裹着老时光的冷意,顺着指尖往骨缝里钻,让她在深秋的暖屋里打了个寒颤。搬家工人把镜子抬进二楼卧室时,楼梯扶手被镜身压得“吱呀”作响,声音闷得像老洋房的墙缝里藏着人在叹气。

“林小姐,您祖母特意叮嘱,这镜子得顺着楼梯的木纹抬,不能磕着铜合页。”搬家公司的老周擦了擦额角的汗,他的手套蹭过镜框上的缠枝莲纹,花瓣凹槽里的灰簌簌往下掉,“这可是民国初年的物件,您看这雕花,每片莲瓣的尖儿都磨得圆溜,当年得是能工巧匠耗了半个月才雕出来的。”

林婉点点头,目光落在镜面。那镜面干净得反常,没有一丝划痕,连她此刻微蹙的眉尖、额前垂落的碎发都映得纤毫毕现。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拂开碎发,指尖还没碰到头发,就被镜面传来的冰凉惊得缩回手,那不是普通玻璃的凉,是像埋在地下多年的玉石,带着能渗进皮肤的寒气。

“对了,还有这个。”老周从工具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信封边角已经泛黄,封蜡印着个模糊的“林”字,“您祖母说,等镜子放稳了,让您务必看看镜子背面,还有这信封里的字条。”

等搬家工人走后,林婉关上门。老洋房的门窗都带着旧时代的厚重,关门时“咔嗒”一声,像是把外面的雨声都关在了另一个世界。她走到镜子前,深吸一口气,双手扣住镜背的木沿,慢慢把镜子转了过来。

镜背的木板是深色的紫檀木,上面刻着五个篆字,笔画细得像发丝,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力道——“食影不食人”。字的周围还刻着圈细碎的云纹,云纹的缝隙里积着灰,像是把多年的时光都嵌在了里面。林婉盯着那五个字看了半天,心里莫名发紧,“食影”?影子怎么“食”?祖母留这镜子,又留这五个字,到底是想干什么?

她拆开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张叠得整齐的宣纸,纸上是祖母娟秀的小楷,墨迹已经淡得发灰:“此镜传女不传男,三代单传,不可断了规矩。镜背刻字需谨记,勿让镜光映长夜,莫使孤影落镜前。若见镜中异状,速将镜布盖严,切不可与镜中人对视过久。”

最后一句的墨迹比前面深些,像是祖母写的时候格外用力,笔画都有些发颤。林婉把宣纸折好放回信封,心里的疑惑更重了——“镜中异状”是什么?“勿让镜光映长夜”,难道这镜子还不能见月光?

那天晚上,林婉洗漱完,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卧室的台灯是暖黄色的,光落在镜面上,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镜中的地板上。吹风机的热风裹着洗发水的香味,她抬手想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可就在手指抬起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镜中的自己——镜子里的林婉,右手还停在半空中,迟了足足一秒才抬起来。

“怎么回事?”林婉关掉吹风机,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嗒嗒”声。她又试了一次,抬手、放下,镜中的动作和她本人分毫不差,连指尖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她揉了揉眼睛,可能是吹头发太久,眼睛花了。

可那一秒的延迟,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了她心里。

第二天早上,林婉穿好衬衫站在镜前系纽扣。她低头系第三颗纽扣时,无意中抬眼,却看到镜中的自己正抬手擦嘴角——动作自然得像是刚吃完东西,拇指蹭过下唇,连指尖的力度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林婉的嘴角干干净净的,连牙膏沫都没残留,更别说吃东西了。

她猛地抬头,镜中的动作瞬间消失,只剩下她自己错愕的表情。镜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刚才镜中人的动作带起的热气还没散。她伸手摸了摸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水汽被指尖蹭开,露出后面清晰的倒影,没任何异常。

“肯定是没睡醒。”林婉拍了拍脸颊,转身去厨房煮咖啡。咖啡机“嗡嗡”地转着,咖啡液缓缓滴进杯子里,可镜中人擦嘴角的动作,却在她脑子里反复回放,那动作太真实了,真实到她甚至能想象出镜中人指尖蹭过皮肤的触感。

第三天晚上,林婉加班到十点半才回家。地铁上挤满了人,她被挤在车门边,胳膊肘抵着冰冷的玻璃,脑子里全是没做完的报表。回到家时,她累得连脱鞋的力气都快没了,靠在镜子旁边的墙上换鞋,手指无意识地搭在镜框上。

就在她弯腰解鞋带时,眼角的余光又瞥见了镜中的自己。

镜里的林婉没有弯腰,而是直挺挺地站着,左手轻轻搭在肚子上,顺时针慢慢揉着,那动作带着种刚吃饱的慵懒,连肩膀的弧度都透着满足。可林婉的肚子是空的,从下午三点到现在,她只喝了一杯速溶咖啡,连口饭都没吃。

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镜中人的动作和她本人完全不同。她猛地直起身,镜中的动作瞬间消失,只剩下她自己脸色苍白的样子。镜面里映出卧室的吊灯,暖黄色的光在镜面上晃了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镜中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却又留下了一丝诡异的痕迹,镜中地板的影子,似乎比实际的更淡些。

林婉开始害怕照镜子。她找了块黑色的绒布,把卧室的镜子盖得严严实实,连卫生间的镜子都贴了层磨砂纸,只留了一小块能看到脸的地方。可越是逃避,心里的恐惧就越重,她总觉得,那面盖着绒布的镜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看”她。

夜里睡觉时,她总能听到“沙沙”的声音,像是有谁在用指甲刮擦绒布,断断续续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耳朵贴在枕头上,听着那声音从卧室传来,心里的寒意一层一层往上冒。

直到那一天深夜,林婉被一阵更清晰的“沙沙”声吵醒。

那声音不是刮擦绒布,而是刮擦木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镜背的木板上划动,“沙沙……沙沙……”,每一下都像是划在她的心上。她裹着被子坐起来,心脏“咚咚”地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声音越来越近,就在卧室的镜子旁边。林婉咬了咬牙,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手电筒,赤着脚一步步朝卧室走去。老洋房的地板是实木的,踩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是在敲鼓。

手机的光束在黑暗中晃来晃去,照在盖着绒布的镜子上。绒布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鼓起来的形状,像极了一个人的轮廓。

“沙沙”声突然停了。

林婉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伸向绒布。就在绒布被掀开的瞬间,手机的光束正好照在镜面上——她看到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镜中的自己站在原地,姿势却和她本人完全不同。镜里的林婉微微弯腰,头低着,嘴巴凑到她落在镜前的影子上,像是在“啃咬”什么。她的影子边缘变得模糊,像是被一点点吞噬,黑色的碎屑从镜中人的嘴角往下掉,落在镜中的地板上,瞬间就消失了。而镜中人的眼睛,是闭着的,脸上却带着种满足的笑意,连嘴角的弧度都透着诡异。

“啊!”林婉尖叫着后退,手机“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她转身就跑,躲进卫生间,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那不是她!镜子里的东西不是她!它在吃她的影子!

卫生间的磨砂镜上还留着一小块透明的地方,林婉抬起头,正好看到自己的倒影。她的脸色惨白,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镜中的自己,嘴角似乎沾着点黑色的东西——和刚才镜中人嘴角的碎屑一模一样。

她猛地抬手擦嘴角,指尖却什么都没摸到。是错觉吗?还是……那东西的痕迹,已经沾到她身上了?

那天晚上,林婉在卫生间里待了一夜。她不敢开灯,缩在马桶旁边,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天快亮时,外面没了声音,她才敢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朝卧室看了一眼。

镜子还敞着,镜中的自己恢复了正常,和她此刻的姿势一模一样——半蹲在地上,眼睛盯着镜子。可当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影子上时,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的左手影子不见了。

原本应该有左手的位置,只剩下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墨汁涂掉了,边缘还带着些模糊的痕迹,像是刚被擦掉不久。她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指尖冰凉,却没有任何感觉,像是这只手根本不属于她。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左手却纹丝不动,只有一种麻木的感觉顺着手臂往上爬,爬到肩膀,又往脖子蔓延。

林婉疯了一样翻找祖母留下的东西。她打开卧室里的旧衣柜,里面叠着祖母的旗袍,还带着樟脑丸的味道。她翻遍了衣柜的抽屉,找到了一个红木盒子,盒子上的铜锁已经生锈,她用剪刀撬开,里面放着几本泛黄的日记。

最上面的一本日记,封皮上写着“民国二十三年”,是曾祖母的名字。林婉颤抖着翻开,里面的字迹娟秀,却带着些慌乱。

“民国二十三年,秋。遇一游方道士,着青布长衫,须发皆白。见我家宅不安,赠此镜,曰‘此镜可镇家宅,挡邪祟,然需以影为食,不可断供’。我初不信,只当是道士胡言,将镜置于卧室,每日照之。”

“民国二十三年,冬。近日觉左手麻木,梳头时竟握不住梳子。夫君见我影子有异,左手处空缺一块,方知道士所言非虚。镜中藏‘影饕’,以影为食,影少则肢麻,影尽则人枯。道士言,若想保自身平安,需以生人之影饲之,不可让影饕空腹。”

“民国二十四年,春。夫君的右手影子没了,右手已不能动。家中仆人的影子也少了许多,个个面黄肌瘦。影饕需食日增,生人之影已不够。道士再来,言‘影饕食影久了,会馋人肉,需以血亲之影饲之,方可暂安’。我不愿,夫君却……”

日记的这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墨水晕开,像是曾祖母写的时候哭了。后面的几页,内容越来越乱,大多是些零碎的句子:“阿妹的影子没了……”“娘的腿不能动了……”“影饕还想要……”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影尽了……它开始敲镜子了……”

林婉合上书,手不停地发抖。影饕……原来镜子里的东西叫影饕,它吃影子,影子没了,人的肢体就会麻木,等影子全被吃完,人就会枯萎。而曾祖母他们,为了活命,竟然用仆人的影子、甚至亲人的影子喂它!

那她现在,左手影子没了,左手麻木,要是再让影饕吃下去,她的右手、她的腿、她的全身……都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镜子的铜合页被碰了一下。林婉猛地抬头,看向卧室的方向,盖在镜子上的绒布,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掀开,一点一点,露出后面明亮的镜面。

她的影子,正落在镜前。

林婉慢慢走到卧室门口,探头往里看。镜中的自己站在原地,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而她的右手影子,边缘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啃咬着,黑色的碎屑顺着影子的边缘往下掉,落在镜中的地板上,瞬间消失。

影饕又在吃她的影子了!

林婉想冲进去把镜子盖住,可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挪不动半步。她看着镜中自己的右手影子越来越淡,心里的恐惧和绝望一点点蔓延,她不想变成曾祖母日记里那样,变成一个麻木的空壳!

突然,她想起了曾祖母日记里的话:“需以生人之影饲之,方可保自身平安。”

生人之影……只要给影饕喂别人的影子,它就不会吃她的了?

林婉的目光落在窗外。天已经亮了,楼下的小路上有人在晨跑,一个穿着粉色运动服的女孩,正朝着她的窗户方向跑来。女孩的影子长长地映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晃动,离她的窗户越来越近。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林婉脑子里冒出来:只要把女孩的影子引到镜子前,影饕就会吃女孩的影子,不会再吃她的了。女孩只是个陌生人,她的影子没了,最多只是肢体麻木,可她要是没了影子,就会枯萎啊!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越缠越紧。她慢慢走到窗户边,推开一条缝,朝着楼下的女孩招了招手。

女孩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抬头朝她的窗户看过来。她的影子,正好落在了林婉卧室的窗户下面,离镜子的方向很近很近。

林婉的心脏“咚咚”地跳,她又朝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再靠近一点。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就在这时,卧室里的镜子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光,女孩的影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朝着镜子的方向飘了过去,一点点靠近镜面。

镜中的自己,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她微微弯腰,做好了“吃”的准备。女孩的影子已经到了镜边,边缘开始变得模糊,黑色的碎屑往下掉。

林婉的右手影子,瞬间恢复了正常,麻木的感觉也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心里却没有轻松,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寒意。她看着镜中的影饕一点点吃掉女孩的影子,女孩的影子越来越淡,最后,女孩的左手影子也消失了。

就在这时,楼下的女孩突然尖叫一声,捂住左手蹲在地上,脸色惨白。林婉知道,女孩的左手开始麻木了。

她应该感到愧疚,可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还好,这次被吃影子的不是她。

镜中的影饕吃完了女孩的影子,抬起头,朝着林婉的方向看过来。这一次,它的眼睛睁开了,那不是林婉的眼睛,而是一片漆黑,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林婉吓得后退一步,想把窗户关上,可镜中的影饕却突然抬起手,朝着她的方向伸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动弹不得。

镜中的影饕缓缓开口,声音和林婉一模一样,却带着冰冷的寒意:“生人之影,不够鲜。”

林婉的心脏猛地一沉。不够鲜?什么意思?

“血亲之影,才够甜。”影饕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你祖母的影子,我吃了三十年,早就腻了。现在,该吃你的了。”

祖母的影子?林婉突然想起,祖母去世前的半年,右手一直麻木,连筷子都握不住。原来,祖母一直在用自己的影子喂影饕!

“不!你答应过的,食影不食人!”林婉尖叫着挣扎,可身体却越来越僵硬。

“食影不食人,”影饕笑着说,“可我吃够了影子,想尝尝人的味道了。你看,你的影子已经被我吃了一半,你的身体,很快就会变成我的容器。”

林婉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她的右手影子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左手影子早就没了,连脚的影子都淡了许多。而她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要和影子一样,被镜中的影饕吸进去。

“你祖母把镜子传给你,就是把你当成了下一个‘食物’。”影饕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以为,只要你喂我影子,我就不会吃她。可她错了,血亲的影子,只会让我更想吃掉血亲的人。”

林婉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看到镜中的影饕从镜子里走了出来,黑色的雾气缠绕在它身上,它的脸和林婉一模一样,可身体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而林婉自己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得透明,像是要消失在空气中。

“不要……”林婉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最后看到的,是影饕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

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了楼下的女孩,女孩的左手已经完全麻木,送到医院也查不出原因。而林婉的房子,房门虚掩着,卧室里的镜子敞着,镜中映着空荡荡的卧室,紫檀木框架上的缠枝莲纹沾着几点细碎的黑色碎屑,像是被风吹落的影子残渣。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镜面中央,却没在地上投下任何光斑——那片本该有光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淡淡的黑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边缘歪歪扭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隔壁的张阿姨。她早上出门买菜,路过林婉家门口时,看到虚掩的门缝里漏出一缕镜光,心里犯了嘀咕。林婉这姑娘平时最仔细,出门从来都是把门锁得严严实实,怎么今天门没关?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推开门喊了一声:“林小姐?在家吗?”

没人回应。客厅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沙发上搭着一条昨天林婉还穿过的米色围巾,茶几上放着半杯没喝完的温水,杯口还留着淡淡的唇印。可就是没人,空气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樟脑丸味,和镜子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张阿姨心里发毛,顺着走廊往卧室走。越靠近卧室,那股樟脑丸味就越浓,还夹杂着一丝奇怪的凉意——明明是大晴天,卧室里却像开了冷气,连阳光都像是被挡在了门外。她走到卧室门口,往里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那面古董穿衣镜就立在窗边,镜面亮得刺眼,映着空荡荡的房间。可镜子前面的地板上,却留着一个浅浅的人形印记,印记的左手位置是一片空白,右手边缘模糊不清,像是刚被人用湿布擦过,又没擦干净。更吓人的是,镜面下方的紫檀木框架上,沾着几滴暗红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又比血更淡些,凑近了看,还能看到里面混着细小的黑色碎屑。

“林小姐!林小姐!”张阿姨喊得声音都颤了,伸手去摸卧室的门把手,指尖刚碰到金属,就被一股冰凉的寒意惊得缩回手。她不敢再往里走,转身就往门外跑,掏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来的时候,楼下已经围了不少邻居。穿粉色运动服的女孩还蹲在路边,左手被她妈妈用围巾裹着,脸色惨白,嘴里不停地念叨:“影子……我的影子不见了……”她妈妈红着眼睛,一边安慰她一边跟警察解释,说早上女儿晨跑回来,突然就说左手麻,接着就看到影子少了一块,去医院检查,医生说神经、血管都没问题,根本查不出原因。

两个警察走进林婉家,客厅里的温水还冒着一点热气,显然林婉离开没多久。他们走到卧室,看到那面镜子时,也愣了一下,镜面太干净了,干净得有些不自然,连他们的倒影都映得纤毫毕现,可镜子前面的人形印记,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这镜子有点不对劲。”年轻的警察小李蹲下来,盯着地板上的印记看,“你看这印记,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而且这镜子……怎么没影子?”

老警察王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阳光照在镜面上,却没在地上投下镜子的影子,反而在镜面下方形成了一片小小的黑影,和地板上的人形印记连在一起,像是一个残缺的影子。他伸手想摸镜面,刚靠近就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指尖离镜面还有几厘米,就像碰到了一块冰,冻得他赶紧缩回手。

“这镜子有点邪门。”王队皱着眉,掏出手机给局里打了电话,“让技术科的人过来看看,还有,查一下这房子的主人,林婉,看看她有没有亲戚朋友,最近有没有异常情况。”

技术科的人来的时候,带了各种仪器。他们给镜子拍照、取证,用紫外线灯照镜面,结果在镜面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不是指纹,也不是灰尘,而是一些细小的黑色纹路,像是影子干了之后留下的印记,顺着镜面的边缘,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这东西不是灰尘,也不是任何已知的物质。”技术科的老张拿着放大镜,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像是……像是某种有机物,但又没有细胞结构,更像是……影子的残留物?”

“影子的残留物?”小李愣了一下,“老张,你别开玩笑了,影子怎么会有残留物?”

老张没说话,只是指了指镜面下方的暗红色痕迹。用试剂检测后,结果出来了——那不是血,而是人体皮肤组织和毛发的混合物,dNA检测显示,这些组织属于林婉。

“也就是说,林婉可能在这面镜子前受到了伤害?”王队的脸色沉了下来,“可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也完好,她是怎么不见的?”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小李跑下去看,回来的时候脸色发白:“王队,那个女孩……那个女孩的右手影子也开始消失了,而且她的右手也开始麻木了!”

王队和老张赶紧跑下楼,女孩的影子躺在地上,右手的位置已经变得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吞噬,而她的右手垂在身侧,已经完全不能动了,脸色也比刚才更白,嘴唇发青,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

“是镜子!肯定是那面镜子!”女孩突然尖叫起来,指着林婉家的窗户,“早上我抬头看的时候,看到那面镜子在发光,然后我的影子就被吸走了!现在它还在吃我的影子!”

王队抬头看向林婉家的窗户,那面镜子正对着楼下,阳光照在镜面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正好落在女孩的影子上。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赶紧跑回林婉家的卧室,果然,镜面反射的光正对着楼下女孩的方向,而镜中的倒影里,除了空荡荡的房间,还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对着镜面外的女孩影子,微微弯腰,像是在“啃咬”什么。

“快!把镜子盖起来!”王队大喊一声,小李赶紧找了块布,冲过去把镜子盖得严严实实。就在布盖住镜面的瞬间,楼下传来女孩的叫声:“停了!影子不消失了!手也不麻了!”

王队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看着盖着布的镜子,布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轻轻鼓起一个人形的轮廓,然后又慢慢平复下去,只剩下“沙沙”的声音,像是有谁在用指甲刮擦绒布。

“这镜子不能留在这。”王队皱着眉,“联系文物部门,看看这镜子的来历,还有,查一下林婉的祖母,看看这镜子是怎么来的。”

文物部门的人来的时候,看到镜子的紫檀木框架和缠枝莲纹,眼睛都亮了:“这是民国初年的东西,工艺这么好,最少也有一百年的历史了。你们看这铜合页,还是手工打造的,上面的包浆多厚,绝对是真品。”

可当他们看到镜背的“食影不食人”五个篆字时,脸色瞬间变了:“这字……这镜子不会是传说中的‘影饕镜’吧?”

“影饕镜?”王队愣了一下,“什么是影饕镜?”

“我爷爷以前跟我说过,民国时期有这么一种镜子,说是里面藏着‘影饕’,以影子为食。”文物部门的老陈脸色发白,“据说这种镜子是用特殊的材料做的,能吸收影子,要是长期对着镜子,影子会被一点点吃掉,人就会肢体麻木,最后变成空壳。而且……而且这镜子会认主,一般是传女不传男,每一代主人,都会成为影饕的‘食物’。”

老陈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小李赶紧拿出林婉祖母留下的日记,递给老陈。老陈翻开日记,看到“影饕”“食影不食人”“血亲之影”这些字时,手都开始发抖:“没错,就是影饕镜!这日记里写的,和我爷爷说的一模一样!影饕吃够了影子,就会开始吃人,尤其是血亲的人,因为血亲的影子最‘甜’,吃了之后,影饕就能从镜子里出来,占据活人的身体!”

“那林婉她……”小李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可能已经被影饕吃了,或者说,她的身体已经被影饕占据了。”老陈指着镜子,“你们看这镜子,盖着布还在动,说明影饕还在里面,它还需要影子,需要‘食物’。那个女孩的影子被它吃了一部分,要是不把镜子处理掉,它还会找下一个人。”

王队的脸色沉到了谷底:“那怎么处理这镜子?毁了它行不行?”

“不行!”老陈赶紧摆手,“影饕镜是用特殊材料做的,普通的方法毁不掉它,反而会激怒里面的影饕,让它更快地出来害人。我爷爷说过,这种镜子只能用阳气重的东西镇压,比如正午的阳光,或者……或者用血亲的阳气,让影饕暂时沉睡。”

“血亲的阳气?”王队皱着眉,“林婉还有亲戚吗?”

小李赶紧查了林婉的资料,发现她还有一个远房表姐,住在郊区,是林婉祖母的侄女,也算血亲。王队立刻让人去联系那个表姐,同时让人守在林婉家,不准任何人靠近那面镜子。

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烈的时候。林婉的表姐李梅赶了过来,她听说林婉不见了,又听警察说了镜子的事,吓得脸色发白,可还是咬着牙跟着王队进了卧室。

“就是这面镜子?”李梅看着盖着布的镜子,声音发颤。

“对,等会儿我们掀开布,你用手摸一下镜面,不用怕,正午的阳光能镇住影饕。”王队安慰她,其实心里也没底。

小李和老张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手电筒,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王队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了绒布——镜面在正午的阳光下亮得刺眼,映出李梅苍白的脸,还有房间里的警察。

就在这时,镜面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镜中动了一下。李梅吓得后退一步,可还是咬着牙,伸手摸向镜面。

她的指尖刚碰到镜面,就觉得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比冬天的冰还要冷。可就在这时,正午的阳光正好照在镜面上,形成一道光柱,落在李梅的手上。镜面突然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像是冰块融化,镜中的黑影瞬间消失,只剩下李梅的倒影。

“好了!影饕被镇压了!”老陈松了口气,“正午的阳光加上血亲的阳气,能让它沉睡最少十年。”

王队赶紧让人找了块厚厚的黑布,把镜子裹得严严实实,然后联系了博物馆,让他们用特殊的箱子把镜子装起来,存放在地下室的仓库里,避免阳光照射,也避免有人接触。

镜子被运走的那天,楼下的女孩影子已经恢复了一些,左手也能稍微动一下了。医生说她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可女孩还是不敢靠近林婉家的窗户,每次路过都绕着走,嘴里念叨着:“镜子里有东西……会吃影子……”

林婉的案子成了一桩悬案。警察查遍了她的社交圈、通话记录、银行卡流水,都没发现异常,监控也没拍到她离开家的画面,就像她凭空消失了一样。只有王队和小李知道,林婉可能已经被镜中的影饕吞噬了,变成了影子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面镜子里。

半年后,王队因为工作调动,离开了这个片区。临走前,他去了一趟博物馆,想看看那面镜子。仓库里黑漆漆的,只有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那面镜子被放在仓库的最里面,裹着厚厚的黑布,旁边还放着一个警示牌,写着“禁止触摸”。

王队走过去,想看看布有没有松动,可就在他靠近的时候,突然听到布下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谁在用指甲刮擦绒布。他心里一紧,赶紧后退,却看到布下面轻轻鼓起一个人形的轮廓,和林婉的身形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仓库的应急灯闪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了。黑暗中,“沙沙”声越来越响,布下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王队吓得转身就跑,跑出仓库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黑布被一只无形的手掀开一角,镜面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正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他赶紧关上仓库的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知道,影饕没有沉睡,它只是在等待,等待下一个靠近镜子的人,等待下一个“食客”。

而那面镜子,宛如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囚徒,静静地躺在仓库的角落里,被一层厚厚的黑布紧紧包裹着。它就像一个沉睡的恶魔,默默地蛰伏着,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

无论时光如何流转,这面镜子始终保持着它那神秘而诡异的气息。只要有人再次揭开那层黑布,只要有影子胆敢落在镜前,它就会像被惊扰的恶鬼一般,猛然苏醒过来。

镜子一旦醒来,便会毫不留情地继续它的“食影”之旅,寻找那些不幸成为它“食物”的影子。它就像一个永远饥饿的怪兽,对影子有着无尽的渴望,永不满足。

这一切,都如同曾祖母日记中所描述的那样。影饕并不会轻易消失,它只是在耐心地等待,等待下一个传承者的出现,等待下一个灵魂被影子吞噬的时刻。

而那五个古老的篆字,“食影不食人”,看似是一种承诺,实则是一个阴险的诱饵。它让人们心存侥幸,误以为这面镜子只是吞噬影子,不会对人造成伤害。然而,这恰恰是影饕设下的陷阱,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陷入其中,最终被它无情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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