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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梅的第六天,雨还没停。

是那种黏在皮肤上甩不掉的雨,细得像蚕丝,却沉得能把天空泡发。云压得极低,灰黑色的云絮裹着水汽,沉甸甸地坠在屋顶上方,连带着整个村子都浸在一片发潮的昏暗里。后院的泥地被泡了六天,早没了原本的土黄色,变成了深褐近乎发黑的颜色,踩一脚能陷到脚踝,拔出时带着“咕叽”的黏腻声响,那声音总让安安想起妈妈煮红薯时,红薯皮在锅里煮烂后黏住锅底的动静,又带着点说不清的腥气,像有东西在泥里含着什么,不肯吐出来。

安安蹲在屋檐下,穿了双妈妈做的虎头鞋,鞋尖已经被溅起的泥点染黑了一块。雨丝斜斜扫过她的刘海,把柔软的发梢浸得发亮,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砸在她手背上,凉得像小虫子爬。她手里攥着块刚从泥地里挖来的湿泥,指尖反复碾着,泥里混着的细小草根和碎碎石子硌得掌心发痒,却又有种奇异的踏实感——这泥是软的,是活的,捏在手里能随心意变形状,不像家里的墙,硬邦邦的,敲一下只会“咚咚”响,什么也不会说。

“泥娃娃,泥娃娃,没有眼睛没有家……”

五岁的小姑娘哼着不成调的歌,声音细得像雨丝,飘在潮湿的空气里,没走两步就被风揉碎了。妈妈在厨房里切菜,菜刀剁在砧板上的“笃笃”声混着雨声飘过来,节奏时快时慢,像是妈妈的心思,总也定不下来。爸爸在外地打工,去了三个月,只打过两次电话。第一次电话里的声音蒙着层雾,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花,安安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爸爸说“等雨停”;第二次电话是上周,爸爸的声音更哑了,还是说“等雨停”。可雨总不停,后院的泥地就总像块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卧在那里,连带着爸爸的归期,也一起泡在了泥里。

安安把手里的湿泥放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石板缝里长着几株青苔,滑溜溜的,沾在泥上,倒像是给泥娃娃披了层绿纱。她先把泥揉成圆滚滚的身子,指尖顺着泥团往下压,压出浅浅的腰形;又揪出两小块泥,搓成细细的胳膊,黏在身子两侧,左边的胳膊搓得长了点,右边的短了点,像棵被风吹斜的小草,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憨气。脑袋最难捏,她把泥团搓成椭圆形,往身子上一按,没按稳,脑袋往左边歪了点,她想扶正,指尖一碰,泥皮掉了一小块,露出里面更深的黑泥,像伤口里翻出的肉。

“别急哦。”安安小声说,对着那块掉了的泥皮吹了口气,又蘸了点屋檐滴下的雨水,把泥皮重新黏回去。她从兜里摸出半截蜡笔——红色的,笔杆上还缠着圈透明胶带,是上次幼儿园画画比赛剩下的,她舍不得扔,一直揣在兜里。蹲在青石板上,她捏着蜡笔,给泥娃娃画眼睛。先画左边,笔尖太钝,蹭出个模糊的红圈,边缘还带着点泥屑;再画右边,手一抖,红圈歪到了脸颊上,像沾了块血渍。她噘着嘴,用指尖蘸了点雨水擦了擦,泥娃娃的脸被蹭掉一小块,露出里面的黑泥,这次的泥里还裹着根细细的草根,像根白胡子。

“重新画。”安安皱着眉头,把蜡笔的笔尖在青石板上磨了磨,又蘸了点雨水,让蜡笔芯泡软些。这次她屏住呼吸,手腕轻轻动,画了个圆溜溜的红圈,再往里面点了个小黑点——是用指甲盖蘸了点干泥蹭上去的。左边画完,她对着左边的眼睛比了比,再画右边,这次画得一模一样,像两颗熟透的樱桃,嵌在黑泥做的脸上,透着股说不出的亮。画完眼睛,她盯着泥娃娃光秃秃的身子看了会儿,风一吹,泥娃娃的胳膊晃了晃,像是有点冷。她突然想起妈妈放在五斗柜上的针线篮,里面有好多碎布,是上次给她做棉袄剩下的。

偷偷溜进房间时,妈妈还在厨房忙活,蒸红薯的甜香混着潮湿的水汽飘满了屋子,甜得发腻。针线篮放在五斗柜的最上层,安安踮着脚,手指刚好够到篮子的边缘。她把篮子往下拉了拉,里面的碎布“哗啦”掉出来几块,有蓝底白花的,有粉格子的,还有块黑色的,妈妈说那是做鞋底用的,太硬。她挑了块蓝底白花的碎布,布角还带着针脚的印子,是妈妈缝棉袄时剪下来的。又摸出妈妈的小剪刀——银色的,柄上缠着圈红布条,是怕滑手——她蹲在地上,把碎布铺平,“咔嚓”剪了个歪歪扭扭的裙子形状,裙摆剪得不齐,一边长一边短,像被老鼠咬过。

她不敢用针,妈妈说过,针会扎到手,流很多血——就从抽屉里撕了点透明胶带,把布裙一圈圈缠在泥娃娃身上。胶带粘在湿泥上,很快就被泥里的水汽浸得发皱,像层起了霉的皮,边角还卷了起来,露出里面的黑泥。可安安觉得好看,她把泥娃娃抱在怀里,泥凉丝丝的,渗得她的碎花小衣襟发潮,贴在皮肤上,却不觉得冷。她把娃娃放在窗台上,正对着自己的小床,这样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睁眼就能看见它了。

“晚安,泥娃娃。”安安睡前趴在窗台上,对着泥娃娃小声说。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在玻璃上,“嗒嗒”响,像谁在用手指敲门。

那天夜里,安安是被哭声弄醒的。

不是妈妈的啜泣——妈妈总在半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爸爸放在茶几上的照片抹眼泪,哭声压得很低,像蚊子叫,带着股化不开的愁。这次的哭声不一样,更细,更黏,像是从湿透的棉花里挤出来的,“呜呜”地绕着耳朵转,转得人心头发痒,又有点发紧。

她揉了揉眼睛,眼睫毛上还沾着眼泪,梦里又梦见爸爸了,爸爸站在泥地里,她跑过去想抱他,可一伸手,爸爸就变成了一滩湿泥,从她指缝里流走了。窗外的雨还在下,月光被乌云遮得只剩点模糊的亮,像蒙了层薄纱的镜子,照得房间里的东西都模模糊糊的。窗台上的泥娃娃静静立着,蓝布裙在风里轻轻晃,裙摆的碎布扫过玻璃,发出“沙沙”的响。

安安坐起来,哭声更清楚了,好像就来自窗台的方向,离她很近很近。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地板缝里还浸着白天拖地的水汽,凉得像踩在冰上。一步步挪过去,离泥娃娃越近,那“呜呜”声就越重,还带着股湿泥的腥气,和后院泥地被太阳晒了半天后散发出的味道一样,腥腥的,闷闷的,像是有东西在泥里腐烂。

“谁在哭呀?”安安小声问,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攥着衣角,把布料攥得发皱。

话音刚落,哭声停了。空气里只剩下雨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敲鼓。她凑到泥娃娃面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往下看——泥娃娃的眼角,正慢慢渗出些黑色的东西,顺着脸颊往下流,像两道细细的泪。那是湿泥,稠得像胶水,流到脸颊中间时,还带着点红色的碎末——是她白天用红蜡笔画眼睛时蹭在泥里的蜡笔印。

安安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磕在床腿上,“咚”的一声,摔坐在地上。屁股碰到地板的瞬间,她看见泥娃娃的黑泥泪还在流,滴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一滩,映着天上飘过去的乌云,像个发黑的眼珠,正盯着她看。

“妈妈!妈妈!”她尖叫起来,声音冲破喉咙,带着哭腔,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妈妈冲进来时,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围巾,灰色的毛线,是给安安织的,妈妈说等秋天来了,安安上幼儿园就能戴,挡风。“怎么了安安?做噩梦了?”妈妈把她抱起来,手碰到她的后背,凉得像冰,妈妈忍不住皱了皱眉,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安安指着窗台,手指抖得厉害:“娃娃哭了!它流黑眼泪!流黑泥眼泪!”

妈妈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窗台上的泥娃娃好好地立着,蓝布裙虽然皱巴巴的,却没歪;红眼睛干干净净的,连点泥渍都没有。“哪有呀,你看,娃娃好好的。”妈妈抱着她走到窗台边,指着泥娃娃给她看,“是不是下雨声听混啦?你听,雨敲在玻璃上,‘嗒嗒’的,像哭声对不对?”

安安趴在妈妈怀里,偷偷往窗台看——泥娃娃的眼角真的干干净净,刚才那两道黑泥泪不见了,窗台上的那滩黑泥也没了,像是从来没出现过。可她记得清清楚楚,那黏糊糊的黑泥泪,那腥腥的味道,还有那个像眼珠一样的泥滩。

“不是下雨声……”她小声说,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妈妈把她放回床上,掖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快睡吧,乖,妈妈就在外面织围巾,不走远。”妈妈坐在床边,拍着她的背,像哄刚出生的小宝宝一样。

安安闭上眼睛,可睡不着。她能听见妈妈坐在客厅织围巾的声音,“咔嚓咔嚓”,是毛线针碰撞的动静。她还能听见窗外的雨声,“嗒嗒”的,确实像哭声。可她总觉得,还有另一种声音,藏在雨声里,藏在毛线针的声音里,“呜呜”的,黏黏的,从窗台那边飘过来。

她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绳看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时才睡着。梦里全是黑泥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黏糊糊的,怎么擦也擦不掉。她想跑,可脚被泥粘住了,越挣扎,泥缠得越紧,最后连身子都被泥裹住了,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泥地里立着的泥娃娃,娃娃的红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嘴角好像还带着笑。

从那天起,安安开始丢东西。

先是发卡。粉色的塑料发卡,上面粘着个小小的草莓,叶子是绿色的,是妈妈上个月赶集时给她买的,五毛钱一个。早上出门前,妈妈还帮她别在头发上,说“安安戴这个真好看”。中午放学回家,她摸了摸头发,发卡没了。她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课本、作业本、橡皮都倒在地上,没看见发卡;又趴在床底找,床底积了层灰,有只死了的蟑螂,还有个她去年玩丢的玻璃球,还是没看见发卡。

“妈妈,我的草莓发卡不见了。”安安拉着妈妈的衣角,小声说。

妈妈正在洗菜,手里的青菜沾着水珠,滴在水池里,“嗒嗒”响。“是不是掉在幼儿园了?”妈妈回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捋了捋,“明天去问老师,说不定是哪个小朋友捡到了,忘了还给你。”

第二天去幼儿园,安安问了老师,老师说没看见;又问了同桌的小美,小美摇摇头,说没捡到。一整天,安安都没心思上课,总觉得发卡就在哪里,躲着她,不肯出来。放学回家的路上,她沿着路边的泥地走,眼睛盯着地面,希望能看见那个粉色的小草莓——可泥地里只有脚印和杂草,什么也没有。

接着是袜子。白色的棉袜子,袜口上缝着圈小小的花边,是妈妈用缝纫机做的。前一天晚上,妈妈把洗干净的袜子晾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安安还数了数,两双,四只。第二天早上收衣服时,妈妈发现少了一只。“奇怪,怎么少了一只?”妈妈踮着脚,把晾衣绳上的衣服翻来翻去,衬衫、裤子、剩下的三只袜子,就是没找到那只带花边的白袜子。

“是不是被风吹跑了?”安安站在妈妈旁边,仰着头看晾衣绳。

妈妈皱着眉,往院子外面看了看,院墙很高,风再大也吹不出去。“说不定是老鼠拖走了,该死的老鼠。”妈妈骂了句,又从衣柜里找了只旧袜子给她穿,旧袜子是蓝色的,比她的脚大一点,穿着有点晃。安安蹲在晾衣绳下,盯着空着的那个衣夹看,风一吹,衣夹“啪嗒”晃了一下,像是谁用手指碰过,留下了点湿湿的泥印。

然后是作业本。数学作业,老师让写十以内的加减法,每个算式写十遍。安安趴在书桌上,写了整整一页,字虽然歪歪扭扭的,却都写对了。晚上睡觉前,她把作业本放在书桌的右上角,压在语文课本下面,生怕被风吹走。可第二天早上,她翻遍了书桌,语文课本下面是空的,书包里也没有作业本的影子。

“妈妈,我的数学作业本不见了!”安安急得快哭了,眼圈红红的。

妈妈正在做早饭,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响,冒着热气。听见安安的话,妈妈手里的勺子“当”的一声掉在锅里,溅起些粥沫。“怎么会不见呢?昨天不是还放在书桌上吗?”妈妈擦了擦手,冲进房间,把书桌的抽屉全拉开,课本、文具、玩具都倒在地上,还是没找到作业本。“是不是你昨天忘在幼儿园了?”妈妈的声音有点发紧,额头上冒出了点汗。

安安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我放在书桌上了,压在语文课本下面的……”

妈妈没办法,只能带着她去学校跟老师解释。老师皱着眉,脸色不太好看:“怎么总丢东西?这次就算了,中午在学校补一份吧。”安安坐在教室里补作业的时候,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那目光黏黏的,像湿泥。她回头看,教室里的同学都在写作业,没人看她;再往窗外看,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着旗杆上的国旗,“哗啦啦”响。可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好像有双眼睛,藏在什么地方,正看着她写字的手。

直到她写完最后一个算式,抬头往教室后面的窗户看时,突然看见窗台上有个小小的影子——是泥娃娃的红眼睛,正从窗户缝里对着她看。

安安的手猛地一抖,铅笔掉在地上,笔尖断了。

丢的东西越来越多,安安不敢跟妈妈说,妈妈最近总叹气,眼角的皱纹比以前深了,织围巾的手也总抖,有时候织着织着,毛线就从针上滑下来,妈妈要重新绕好几遍才能绕好。她知道妈妈心情不好,爸爸还没回来,家里的钱快用完了,妈妈每天都要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东西,回来后总对着账本发呆。

她只能自己找,找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衣柜的缝隙里,沙发的坐垫下,厨房的碗柜里,甚至后院的泥地里,她用小铲子挖了好几个坑,泥里只有草根和小虫子,没有她丢的发卡、袜子和作业本。

最后,她把目光落在了窗台上的泥娃娃身上。

那天下午,雨停了,太阳难得露了点脸,淡淡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潮湿的院子镀上了层浅浅的金。安安搬来小板凳,站在上面,够窗台上的泥娃娃。娃娃比她刚捏的时候沉了点,蓝布裙上沾了些灰,裙摆的碎布又卷起来了些,露出里面的黑泥。她把娃娃抱在怀里,泥娃娃的身子硬了点,不像刚捏的时候那么软。她把娃娃翻过来,看它的后背,没有发卡和袜子;又捏了捏娃娃的胳膊和身子,泥是硬的,敲一下还会“砰砰”响,不像藏了东西。

“是不是你拿了我的东西?”安安小声问,对着泥娃娃的红眼睛,“你告诉我,我的发卡在哪里?袜子在哪里?作业本在哪里?”

泥娃娃的红眼睛静静看着她,没说话。阳光照在红眼睛上,反射出点亮,像真的眼睛一样。安安盯着它看了会儿,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娃娃的眼睛好像比昨天大了点,黑泥做的脸也好像圆了点,

和她的脸有点像。

她赶紧把泥娃娃放回窗台上,跳下小板凳,跑出去玩了。可心里总惦记着,好像有个小钩子,钩着她的心思,让她忍不住想回头看窗台。

可当天晚上,安安发现妈妈织的围巾不见了。

那条灰色的围巾,妈妈织了快一个月。妈妈说,用的是最好的毛线,软乎乎的,戴在脖子上不扎。昨天晚上,妈妈还坐在客厅的老藤椅上织,毛线球滚在脚边,银灰色的线绕着竹针转,织出的花纹像水波纹,一圈圈叠着。安安趴在妈妈腿上,数着妈妈织好的长度:“妈妈,再织五圈就够我绕脖子两圈啦。”妈妈笑着摸她的头,指尖带着毛线的软,“等织完了,安安戴着去幼儿园,让小美羡慕羡慕。”

可今天早上,藤椅空着,毛线球滚在茶几底下,线抽了好长一截,像条断了的银蛇,沾着点黑泥——不是家里地板上的灰,是后院那种深褐色的湿泥,还带着点草根碎。安安蹲在茶几旁,伸手摸了摸毛线,湿冷的触感粘在指尖,像摸到了刚从泥里捞出来的东西。

“妈妈,围巾呢?”她拉着妈妈的衣角,声音比平时小了些。妈妈刚从菜园回来,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把带露水的青菜。听见“围巾”两个字,妈妈的手猛地顿了一下,青菜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砸出个小小的湿痕。

“昨天不是放在藤椅扶手上了吗?”妈妈的声音有点发飘,快步走到客厅,藤椅扶手空空的,只有点毛线蹭过的印子。她弯腰去摸,指尖划过冰冷的藤条,突然慌了,她记得清清楚楚,昨晚织到十一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才把围巾搭在扶手上,毛线针还插在围巾的尾端,等着今天接着织。

“怎么会不见呢?”妈妈的声音抖了,她把客厅翻了个遍:沙发垫全掀开,露出底下积灰的木板;茶几抽屉拉出来,里面的剪刀、账本、爸爸的照片散了一地;连电视柜后面都没放过,她趴在地上,伸手往里摸,只摸到几粒掉在里面的瓜子壳。

安安站在旁边,看着妈妈越来越白的脸,看着妈妈的手开始发抖,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她起夜去厕所,路过客厅时,好像看见窗台上有个影子晃了晃,当时她困得厉害,以为是风吹的窗帘,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影子的形状,好像和窗台上的泥娃娃有点像。

“妈妈……”安安的心跳开始变快,指尖攥着衣角,“我去房间看看。”

她跑回房间,踩着小板凳往窗台够,泥娃娃还立在那里,蓝布裙被风吹得晃了晃。可这次,她看见银灰色的毛线从娃娃的裙摆底下露出来,一圈圈往上缠,绕着娃娃细细的脖子,打了个松松的结,像条小小的围巾。

“妈妈!在这里!”安安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不敢碰那个缠着围巾的泥娃娃,只指着它,手不停地抖。

妈妈冲进来时,头发有些乱,脸上还沾着点灰。顺着安安的手指看见那圈银灰色的毛线,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比墙上的白纸还白。她几步冲到窗台前,一把夺过泥娃娃,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声闷响,泥娃娃碎成了好几块,湿泥溅得满地都是,有的沾在墙上,有的粘在床腿上,像块块发黑的疤。

银灰色的围巾从碎泥里掉出来,被泥浸得沉甸甸的,原本软乎乎的毛线硬邦邦的,上面还沾着些黑泥块,泥里裹着根细细的红线——是安安丢的草莓发卡上的线。妈妈捡起围巾,手指捏着毛线,却像捏着块烧红的铁,猛地把围巾扔在地上,“谁让你捏这个东西的!谁让你给它穿裙子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的碎泥上,溅起小小的泥点。她抓起地上的碎泥,一把把往门外扔,“扔了!都扔了!再也不准你碰后院的泥!”

安安吓得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哭。她看见妈妈把所有的碎泥都扫到簸箕里,端着箕往后院走,脚步很重,踩在地板上“咚咚”响。过了一会儿,后院传来“哗啦”一声,是簸箕倒泥的声音,接着是妈妈用脚踩泥的声音——“咕叽咕叽”,像是要把什么东西踩碎、踩烂,再也长不出来。

那天晚上,安安发起了高烧。

是突然烧起来的。晚饭时还好好的,吃了小半碗红薯粥,可洗完澡准备睡觉时,她突然觉得浑身发冷,牙齿不停地打颤。妈妈摸她的额头,手刚碰到,就“呀”了一声——额头烫得像刚从灶里拿出来的铁锅,烫得吓人。

“怎么突然烧了?”妈妈急得团团转,翻出抽屉里的退烧药,用温水化开,喂安安喝。药是苦的,安安皱着眉咽下去,可没过多久,就全吐了出来,吐在枕头上,带着红薯粥的甜腥气。妈妈又用湿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毛巾刚放上去,就被体温焐热了,换了好几条,额头还是烫。

“安安,难受不难受?”妈妈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妈妈的手是凉的,刚好能中和她掌心的烫。安安点点头,说不出话,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睛半睁着,看见房间里的东西都在晃——桌子在晃,椅子在晃,连窗台上的那盆仙人掌都在晃,晃得她头晕。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像泡在水里的棉花,沉沉的。她听见妈妈在哭,声音很远,像是从水底传上来的;又听见窗外的雨声,“嗒嗒”的,比以前更响,像是有人在用石头砸玻璃。

然后,她听见了唱歌的声音。

“泥娃娃,泥娃娃,没有眼睛没有家……”

谁在唱?是自己吗?不对,声音比她粗,比她沉,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带着湿泥的腥气,缠在她的耳朵上,甩也甩不掉。

安安费力地睁开眼睛,视线模模糊糊的,只能看见个大概的影子。窗台上站着个东西,不是仙人掌,也不是她白天被摔碎的泥娃娃——那个已经被妈妈扔到后院了。这个东西比之前的娃娃高,差不多到她的膝盖,蓝布裙还是那条,沾着点碎泥,裙摆的碎布卷着,和她捏的一模一样。

它慢慢转过身,脸对着安安。

安安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那是张圆圆的脸,和她的脸一样圆;眼睛是红色的,圆溜溜的,和她用红蜡笔画的一模一样;可鼻子和嘴的形状,却和她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见的自己,一模一样,连嘴角左边那颗小小的痣,都在同样的位置,只是那颗痣是黑泥做的,沾着点草屑。

是泥娃娃长高了,长成了她的样子。

安安想叫妈妈,可喉咙里像堵了团湿泥,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想动,可身子沉得像灌了铅,只有手指能微微动一下。她动了动指尖,突然觉得指尖黏糊糊的——低头往下看,她的指甲盖慢慢变成了深褐色,接着是指尖,皮肤一点点消失,变成了湿泥,黑色的,带着草根和碎石子,和后院的泥一模一样。

泥从指尖往上爬,一点点裹住她的手掌,手腕,胳膊……她想抓被子,可手一捏,就挤出些湿泥,沾在被单上,像块发黑的斑。被单是妈妈去年给她做的,印着小鸭子,现在小鸭子的身上沾了泥,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泥娃娃,泥娃娃,有了眼睛有了家……”

唱歌的声音更近了,就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脸颊上,带着湿泥的腥气。泥娃娃站在床边,弯下腰,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像两颗烧红的樱桃。安安看见它的手指也在变,原本是黑泥做的细细的手指,正慢慢变成白白嫩嫩的样子,指甲盖透着粉,和她没生病前的手指一模一样。

她的胳膊全变成泥了,肩膀也开始发沉,像是有块湿泥压在上面。呼吸越来越困难,胸口闷得像被泥堵住了,每吸一口气,都带着股腥气,呛得她想咳嗽。她看见泥娃娃的脸在慢慢靠近,和她的脸贴在一起,凉丝丝的,带着湿泥的黏腻,她的脸也开始变了,皮肤变得软软的,黏黏的,用手一摸,就能捏出个坑。

“妈妈……”安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门“砰”地被撞开,妈妈冲了进来,手里还攥着那团沾了泥的毛线。“安安!我的安安!”妈妈扑到床边,可床上空空的,没有安安,只有一滩湿泥,摊在床单上,慢慢往四周渗,把印着小鸭子的床单浸成了深褐色。

泥里埋着个粉色的小草莓发卡,是安安丢的那个,草莓的叶子还沾着点黑泥;旁边还有只白色的带花边的袜子,袜口卷着,和安安丢的那只一模一样。泥滩中间,立着个小小的泥娃娃,没画眼睛,光秃秃的,蓝布裙歪歪扭扭地缠在身上,裙摆沾着银灰色的毛线——那是妈妈织了一半的围巾上的线。

“泥娃娃,泥娃娃,有了眼睛有了家……”

小小的泥娃娃在泥滩上轻轻晃,像是有人在后面推它,歌声细得像雨丝,飘在房间里,绕着妈妈的耳朵转。

妈妈扑到床边,跪在地上,伸手去摸那滩湿泥——泥是凉的,黏的,沾在她的手上,像安安小时候刚从后院泥地里回来时,满手的泥。“安安?安安你在哪里?”妈妈的声音撕心裂肺,眼泪掉在泥里,砸出小小的坑,“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扔你的娃娃,妈妈给你画眼睛,给你织裙子,你回来好不好?”

泥滩里的小泥娃娃还在晃,歌声没停:“泥娃娃,泥娃娃,有了眼睛有了家……”

妈妈突然抓起地上的红蜡笔——是安安上次画画剩下的那半截,掉在床底下,跪在泥滩前,颤抖着给小泥娃娃画眼睛。先画左边,笔尖太抖,蹭出个歪歪扭扭的红圈;再画右边,手一抖,红圈画在了娃娃的额头上。“不对……不对……”妈妈哭着擦了擦,泥娃娃的脸被蹭掉一小块,露出里面更深的黑泥。

她重新画,这次画得圆溜溜的,像两颗樱桃,和安安上次画的一模一样。画完眼睛,她又摸出那团银灰色的毛线,想给泥娃娃织条小围巾,可毛线沾了泥,硬邦邦的,怎么也绕不起来。“安安,妈妈给你织围巾,软乎乎的,不扎脖子……”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小,眼泪滴在毛线上,把泥泡软了点。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敲在玻璃上,“嗒嗒”的,像安安小时候的脚步声。房间里的歌声停了,小泥娃娃静静地立在泥滩里,红眼睛直直地盯着妈妈,像在看她织围巾。

妈妈织着织着,突然觉得手指有点黏——低头往下看,她的指尖正在变成湿泥,和安安当时一样,深褐色的,带着草根。她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安安,妈妈来陪你了,妈妈给你织围巾,给你做泥娃娃……”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

太阳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滩干了的泥,裂成了小小的块,像张皱巴巴的脸。泥里埋着两个泥娃娃,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大的那个画着红眼睛,脖子上缠着半截银灰色的毛线;小的那个没画眼睛,身上裹着块蓝底白花的碎布。

后院的泥地被太阳晒得有点干,泥面上有个小小的脚印,像是小孩子踩的。风一吹,泥地里传来细细的歌声:

“泥娃娃,泥娃娃,没有眼睛没有家……”

歌声飘到房间里,绕着那两滩干泥转了转,又飘回后院,钻进泥地里,不见了。泥地里,有块地方慢慢鼓了起来,像是有东西在里面动,鼓起来的形状,像个圆滚滚的泥娃娃,正对着太阳,慢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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