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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古镇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潮气。像是从民国的旧戏本里拧出来的,淅淅沥沥落在青石板路上,把那些嵌在砖缝里的青苔泡得发绿,也把戏台檐角的铜铃浸出了更深的绿锈。那铜铃是光绪年间的物件,当年戏班班主从京城琉璃厂淘来的,说能镇住戏台里的“脏东西”。可如今风一吹,铃响不再清脆,反倒像个哮喘的老人在喉咙里卡着痰,“吱呀——呜——”地拖得老长,裹着沉水香木的霉味,往人骨头缝里钻。

戏台就立在古镇的中心,像块被时光遗忘的疤。台基是青条石砌的,缝里塞着几十年前的戏票根,有的印着“三娘教子”,有的印着“霸王别姬”,纸页早被雨水泡得发脆,一捏就碎成渣。前台的雕花栏板上,还留着当年武生翻跟头时撞出的凹痕,凹痕里积着灰,灰里混着不知是油彩还是胭脂的粉末,红的、粉的、蓝的,像是谁把调色盘打翻在了上面。后台的门是块整料的沉水香木,据说民国时曾有流弹打过来,子弹嵌进门板里,留下个深褐色的弹孔。如今凑近那弹孔闻,能闻到香木的醇厚混着霉斑的腥气,尤其到了阴雨天,那味道会变得格外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门后藏着,正顺着弹孔往外呼气。

老旦陈阿婆是这戏台的活招牌。镇上的人都说,陈阿婆是“戏魂附了身”,从十六岁登台唱老旦,一唱就是四十年。她唱《三娘教子》时,台步稳得能在旦角鞋尖上放盏热茶,茶水晃都不晃;她唱《清风亭》时,一声“我的儿啊”能把台下老太太的眼泪全勾出来,连戏台柱子上的麻雀都不敢吱声。可陈阿婆最讲究的,不是唱腔,不是台步,是脸上的油彩。

她的油彩从来不让别人碰。每天早上天不亮,她就提着个朱红漆的小匣子进后台,那匣子里装着她的“宝贝”:景德镇瓷粉调的甘油底色,苏州胭脂铺特供的“醉春红”腮红,杭州油纸包着的黛青眉粉,连描眉的炭笔都得是自家灶膛里烧的柳木炭,她说柳木烧的炭“有烟火气,画出来的眉眼能跟着戏词动”。她化妆的地方,是后台最角落的那张化妆台,台上摆着面光绪年间的黄铜框镜子,镜面蒙着层薄灰,却偏能把人影照得格外清晰,连眼角的细纹、鬓角的白发都纤毫毕现。可谁也没见过陈阿婆卸了妆的样子,她总在戏散场后留到最后,关了后台的灯,只借着窗外的月光卸妆。有次小徒弟阿福好奇,想扒着门缝看一眼,刚凑过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咔嗒咔嗒”的声音,像是指甲在刮镜子,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陈阿婆的头发也很特别。她总梳着个圆髻,头发黑得发亮,发梢还沾着点淡黄色的油膏,那是她自己熬的桂花头油,每年秋天采了古镇后山的金桂,和芝麻油一起熬,熬好后装在青花瓷瓶里,塞着红布塞子。每次她梳完头,后台都会飘着股桂花的甜香,可那香味里,总带着点说不出的腥气,像是油膏里掺了别的东西。有次旦角演员小芸想借点桂花头油用,陈阿婆把她往外推,说“这油认人,外人用了会烂头皮”,语气冷得像戏台柱子上的霜。

出事那天是白露。古镇有个规矩,白露这天要唱夜戏,讨个“秋安”的彩头。那年定的戏是《霸王别姬》,陈阿婆本该唱吕后,可她前一天找班主,说想改唱虞姬,“活了六十岁,还没穿过虞姬的戏服”。班主劝她,虞姬是花旦唱的,她老旦的嗓子撑不起来,可陈阿婆不听,说“我自有办法让虞姬活过来”。

掌灯时分,戏快开演了,陈阿婆还没出来。班主让小徒弟阿福去后台叫她。阿福提着马灯,心里犯怵,他总觉得陈阿婆的化妆间不对劲,每次路过,都能听见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戏本,可推门进去,又空无一人。

走到后台门口,阿福先敲了敲门,“阿婆,该候场了”。里面没动静。他又敲了敲,还是没声。马灯的光晃在沉水香木的门上,弹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闪,阿福咽了口唾沫,推开门。

一股刺鼻的油彩味扑面而来,混着桂花头油的甜香,还有点淡淡的血腥味,呛得阿福直咳嗽。后台没点灯,只有陈阿婆化妆台对着的那扇小窗漏进点昏黄的天光,天光是橘红色的,把整个后台染得像块刚凝固的血痂。陈阿婆就坐在化妆镜前的木椅上,背对着门,蓝布戏服的下摆垂在地上,沾了些深色的污渍,像是被油彩泡过,又像是被血浸过。

“阿婆?”阿福的声音在空荡的后台里飘着,没得到回应。他往前挪了两步,马灯的光扫过地面,突然看见陈阿婆的绣花鞋掉在地上,鞋尖沾着团暗红的黏液,黏液已经半干,在青砖上拖出道细长的痕迹,像条小蛇。

阿福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伸手去碰陈阿婆的肩膀,指尖刚碰到戏服的布料,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是陈阿婆握着东西的手松了,一个油彩罐滚落在地,罐口刮过青砖,留下道灰白的痕迹。那是陈阿婆用了三年的油彩罐,景德镇的白瓷罐身,上面描着青蓝色的缠枝莲,罐口的红布塞子早就丢了,罐里的油彩也干得结了块。

也就是这时,陈阿婆的身体突然往侧面歪了歪,脸朝着阿福转了过来。

阿福后来总说,那一幕他到死都忘不掉。马灯的光正好照在陈阿婆的脸上,那张脸涂满了油彩,红的、粉的、蓝的、黑的混在一起,像被小孩搅过的调色盘,糊得连眼窝和鼻梁都看不清,只有嘴唇被涂得惨白,白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雪,连唇纹里都没漏过,甚至能看见油彩在嘴唇上凝结的小颗粒。可最吓人的不是这张脸,是她的眼睛,右眼窝是空的,黑黢黢的洞眼里渗着血,血是暗红色的,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尖积成小滴,滴在衣襟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像戏本上的墨点。她的右手还保持着抬起的姿势,手指蜷曲着,指甲缝里嵌着血丝和碎肉,指关节上沾着干涸的油彩,而那只 missing 的眼球,正泡在旁边的卸妆水里。

那瓶卸妆水是小芸昨天刚给陈阿婆的,玻璃瓶装着,透明的液体里泡着眼球,眼球在里面浮浮沉沉,像个被泡胀的葡萄。阿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眼球,突然发现不对,眼球的虹膜上,竟画着幅极小的脸谱。他把马灯凑得更近,看清了:那是虞姬的妆,朱砂点的眉心,黛青描的眼尾,连鬓角的碎发都用墨勾得清清楚楚,甚至能看见眼尾处画着的三瓣梅花,和《霸王别姬》里虞姬的妆一模一样。

“啊——!”阿福的尖叫像被掐断的琴弦,在后台里撞了几圈就没了声。他手里的马灯掉在地上,灯油洒出来,点燃了旁边的碎戏纸,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又很快被他慌乱的脚踩灭。

班主赶过来时,看见的就是瘫在地上的阿福,和坐在椅子上的陈阿婆。阿福的裤子湿了一片,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眼球”“脸谱”,而陈阿婆的手指,还插在自己的左眼窝里,像是想把另一只眼球也抠出来。她的脸上,油彩还在往下掉渣,落在地上,和血混在一起,变成了暗红色的泥。

警察是从县城来的,开着辆旧吉普,在青石板路上颠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围着后台转了几圈,拍了照片,问了阿福和班主几句话,没查出什么名堂。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陈阿婆的指甲缝里只有自己的皮肉,那罐干涸的油彩上只有她的指纹,卸妆水里的眼球上也没别人的痕迹。法医来验了尸,说陈阿婆是先抠出了自己的眼球,再失血过多死的,死亡时间大概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也就是阿福来叫她之前的一两个小时。最后,警察在案卷上写了“突发精神失常,自残身亡”,草草结了案。

可青川古镇的人都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青川古镇的老人说,戏台这地方“阴气重”。民国时,有个唱花旦的女演员,叫苏玉娘,唱《霸王别姬》唱得最好,人称“活虞姬”。后来有个军阀看上了她,想把她娶回家做姨太,苏玉娘不愿意,在戏台后台上吊自杀了,尸体就挂在陈阿婆后来化妆的那根房梁上。听说苏玉娘死的时候,脸上也涂着虞姬的油彩,嘴唇涂得惨白,手里还握着个油彩罐,罐子里泡着自己的头发。后来戏班的人把她的尸体埋在了戏台的地基下,说是“让她永远陪着戏台”。

有人说,陈阿婆是被苏玉娘的魂缠上了;也有人说,陈阿婆当年为了抢《霸王别姬》的角色,杀了苏玉娘,现在遭了报应。可没人敢去问陈阿婆的家人——陈阿婆没结婚,也没孩子,只有个远房的侄子,在外地打工,警察联系他的时候,他只说“阿婆脑子一直不太好,死了就死了”,连回来奔丧都不愿意。

陈阿婆死后第七天,是“头七”。按照古镇的规矩,这天不能唱戏,可戏班已经接了镇上王老爷的活,要唱《白蛇传》的夜戏,推不掉。班主没办法,只能让大家小心点,别去陈阿婆的化妆间。

后台化妆时,旦角演员小芸突然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这是谁的油彩罐?”

众人围过去看,只见小芸的化妆台上,放着个崭新的油彩罐。景德镇的白瓷罐身,描着青蓝色的缠枝莲,和陈阿婆生前用的那个一模一样,罐口封着层油纸,闻着有股淡淡的檀香。戏班里没人用过这种油彩罐,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许是哪个戏迷送的吧?”班主皱着眉,心里也发毛,“先收起来,别耽误了化妆。”

可没人敢碰那罐油彩。小芸吓得往后缩,说“这罐子里肯定有问题”,武生大牛想逞能,伸手去拿,刚碰到罐身,就觉得手心一阵发凉,像摸到了冰块,赶紧缩了回来,“妈的,这罐子怎么这么凉?”

直到戏快开演,小芸要补妆,发现自己的腮红用完了,心一横,撕了油彩罐上的油纸,罐子里没装着颜料,倒是泡着一小撮头发。那头发黑得发亮,发梢沾着点淡黄色的油膏,是陈阿婆生前用的桂花头油的味道。头发带着毛囊,根部还连着点粉色的肉,泡在透明的液体里,像株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草,肉上的血丝还没完全散,在液体里飘着,像细细的红线。

“呕——!”小芸当场就吐了,吐出来的全是早上吃的稀饭,溅在油彩罐上,和里面的液体混在一起,变成了浑浊的白色。班主赶紧让人把油彩罐扔到戏台后面的乱葬岗,那里埋着镇上的流浪汉和死了没人管的猫狗,平时连野狗都不去。

扔罐子的是武生大牛,他用块布包着罐子,扔到乱葬岗最里面的坟堆里,还在上面踩了几脚,骂道“陈阿婆你别作妖了,赶紧投胎去吧”。可第二天早上,大牛去后台拿戏服,发现那罐油彩又回来了,就摆在陈阿婆以前用的那张化妆镜前,罐子里的头发又多了些,都梳得整整齐齐,编成了个小辫子,和陈阿婆死前常梳的圆髻上的辫子一模一样。

从那以后,只要古镇唱夜戏,后台就会多出一罐油彩。有时摆在旦角的化妆台上,有时放在衣箱上,有时甚至会出现在卸妆水的瓶子旁边,像是有人故意放在那的。每次打开,里面都泡着头发,有时是一小撮,有时是一大缕,发质、油膏味都和陈阿婆的头发分毫不差。有次油彩罐出现在班主的衣箱里,班主打开衣箱时,头发都缠在了他的戏服上,吓得他把戏服全烧了。

戏班的人换了后台的锁,加固了门窗,还请了镇上的道士来做法。道士拿着桃木剑,在后台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在陈阿婆的化妆台前贴了张黄符,说“这地方有冤魂,得用黄符镇着”。可当天晚上唱夜戏,后台还是多出了一罐油彩,黄符被撕成了碎片,碎片泡在油彩罐里,和头发混在一起。道士第二天来看了,脸色发白,说“这冤魂太凶,我镇不住”,收了钱就跑了,再也没回青川古镇。

阿福是唯一一个见过陈阿婆死前最后一面的人,自那以后就落下了病根。他一到晚上就不敢关灯,总说听见后台有脚步声,“踏、踏、踏”,像陈阿婆穿着戏鞋在走台步。有天夜里,阿福被尿憋醒,听见窗外传来铜铃的响声,是戏台檐角的铜铃,可那天没刮风。他壮着胆子,扒着窗户往外看,只见戏台的后台亮着灯,是马灯的光,昏黄的,在黑夜里晃来晃去。

陈阿婆的化妆台对着窗户,阿福能看见黄铜镜前坐着个人,蓝布戏服,背影和陈阿婆一模一样。那人正对着镜子化妆,手里拿着个油彩刷,在脸上涂着什么,动作很慢,“沙沙”的声音顺着窗户飘进来,像春蚕在啃桑叶。

阿福的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他盯着那个背影,突然看见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慢慢转过头来。阿福只看见一张涂满油彩的脸,红粉蓝黑混在一起,唯独嘴唇惨白,在马灯的光下泛着冷光。紧接着,那人抬起手,手里握着个油彩罐,罐口对着阿福的方向,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倒出来。

“啊——!”阿福吓得钻进被子里,捂住耳朵不敢出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像戏台的鼓点。直到天快亮,鸡叫了第一声,他才敢探出头,窗外已经没了灯光,只有铜铃在风里“吱呀”响着,像是在嘲笑他的胆小。

第二天,阿福就收拾东西离开了青川古镇。他没跟戏班的人打招呼,只留下了一件沾着油彩的戏服,衣摆上有个深褐色的圆点,和陈阿婆当时衣襟上的血迹一模一样。班主发现阿福走了,去他的住处看,发现桌子上放着个油彩罐,里面泡着一小撮头发,旁边还有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别唱夜戏了,她要找替身”,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恐惧中写的。

戏班的人越来越少。小芸说自己总梦见陈阿婆,梦见陈阿婆拿着油彩刷,要给她画嘴唇,吓得她辞了工,回乡下老家了;武生大牛在一次唱夜戏时,突然说看见陈阿婆站在台边,对着他笑,他当场就摔下了戏台,摔断了腿,也走了。到最后,戏班里只剩下班主和两个老伙计,一个是敲锣的张老头,一个是拉胡琴的李老头。

张老头和李老头都是跟着班主几十年的人,舍不得戏台,说“就算死,也要死在戏台上”。可他们也怕,每次唱夜戏,都要在后台点三炷香,对着陈阿婆的化妆台拜一拜,说“阿婆您高抬贵手,别找我们麻烦”。

有天晚上,唱的是《秦香莲》,班主唱陈世美,张老头敲锣,李老头拉胡琴。夜戏开演前,天就阴得厉害,风裹着雨丝往戏台的缝隙里钻,把台前挂着的“青川戏台”匾额吹得“哐当”响,像是有人在后面推。班主穿着大红的官袍,站在后台候场,心里总发慌,今天后台没出现新的油彩罐,可那份安静比往常的诡异更让人不安。

张老头把铜锣挂在腰间,手里攥着锣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凑到班主身边,压低声音说:“班主,我总觉得今天不对劲,你听,这风里好像有人哼戏词。”班主侧耳听了听,只有风声和雨打瓦片的“噼啪”声,可再仔细听,又真的有缕极细的调子飘过来,是《霸王别姬》里虞姬的唱段,“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调子拖得又慢又冷,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别瞎想,是风声。”班主强装镇定,可手心里已经冒出了汗。他抬头看了眼陈阿婆的化妆台,黄铜镜蒙着灰,台面上空荡荡的,只有那支陈阿婆用过的柳木炭笔,斜斜地靠在镜边上,像是刚被人拿过。

李老头坐在后台角落调胡琴,琴弦总也调不准,刚把“宫”音调准,一松手又变成了“羽”音,像是有双无形的手在拨弄琴弦。他气得把胡琴往地上一摔,“妈的,邪门了!”胡琴落在青砖上,发出“咚”的闷响,琴弦断了一根,断弦弹起来,正好刮过他的手背,留下道细细的血痕。

就在这时,前台传来观众的催促声,“怎么还不开演?”“别磨蹭了!”班主咬了咬牙,捡起胡琴递给李老头,“换根弦,赶紧上。”李老头皱着眉,从布包里掏出备用琴弦,手指刚碰到琴弦,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凉,像是摸到了冰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弦怎么这么凉?”

好不容易换好琴弦,戏总算开演了。班主提着官袍的下摆,走上前台,台下的煤油灯晃得他眼睛发花。他开口唱“陈世美”的唱段,刚唱到“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就听见后台传来“咔嗒”一声,是油彩罐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班主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想回头看,可台下的观众还在等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唱。可那声音总在耳边绕,“咔嗒”“咔嗒”,像是有人在后台来回摆放油彩罐。唱到高潮处,他突然瞥见台侧的阴影里站着个人,穿着蓝布戏服,背影和陈阿婆一模一样,那人手里好像还拿着个东西,圆圆的,像是油彩罐。

“忘词了?”台下有人喊了一声,班主才回过神,赶紧接着唱,可声音已经发颤。好不容易唱完一场,他快步走回后台,刚进门就问:“谁刚才在后台放东西?”

张老头和李老头都摇着头,“没人啊,我们一直在这儿。”李老头指了指自己的胡琴,“我刚调完弦,就没动过。”张老头也说:“我一直在敲锣,没听见什么声音。”

班主皱着眉,走到陈阿婆的化妆台前,那里果然多了一罐油彩,景德镇的白瓷罐身,描着青蓝色的缠枝莲,和之前出现的一模一样。罐口没封油纸,他凑过去看,里面泡着的头发比往常都多,还缠着根银簪,那银簪他认得,是陈阿婆嫁过来时戴的陪嫁,簪头刻着朵小小的兰花,当年陈阿婆还跟他炫耀过,说这是苏玉娘的遗物。

“苏玉娘……”班主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老人说的事。他父亲也是戏班班主,当年苏玉娘死的时候,他父亲就在场。父亲说,苏玉娘死之前,把自己的银簪交给了陈阿婆,说“要是我走了,你就替我接着唱虞姬”。可后来陈阿婆却抢了苏玉娘的角色,还把苏玉娘的尸体埋在了戏台地基下,说是“让她永远别出来抢戏”。

“难道……陈阿婆是被苏玉娘杀的?”班主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去拿油彩罐,手指刚碰到罐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踏”的一声,像是有人踩在了戏鞋上。

他猛地回头,只见张老头和李老头都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身后。班主慢慢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蓝布戏服的女人站在那里,脸上涂满了油彩,红粉蓝黑混成团状,唯独嘴唇惨白。女人的右眼窝是空的,左眼还在,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正死死地盯着他。

“你……你是谁?”班主的声音发颤,腿已经软了。

女人没说话,只是慢慢抬起手,手里握着半罐干涸的油彩,正是陈阿婆死前握着的那罐。她的手指蜷曲着,指甲缝里嵌着血丝,和陈阿婆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的油彩……还没画完呢。”女人开口了,声音是陈阿婆的,却带着苏玉娘的调子,又冷又柔,“当年你父亲帮着陈阿婆埋了我,现在,该你们还债了。”

张老头吓得想跑,刚迈出去一步,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他回头一看,是陈阿婆的绣花鞋,鞋尖沾着暗红的黏液,正往他的裤腿上爬。“啊——!”张老头的尖叫还没出口,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捂住了嘴,他挣扎着,可身体却越来越沉,最后倒在地上,不动了。

李老头想拿起胡琴反抗,可胡琴突然自己飞了起来,琴弦缠住了他的脖子,越勒越紧。他看着女人,眼里满是恐惧,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最后也倒了下去,手里还攥着那根断了的琴弦,弦上沾着他的血。

班主吓得腿都动不了,只能看着女人一步步向他走来。女人走到陈阿婆的化妆台前,拿起那罐泡着头发的油彩,倒出一点液体在手上,然后慢慢抹在自己的嘴唇上,那液体是暗红色的,像是血。

“当年陈阿婆抢了我的角色,还杀了我,现在她的魂被我困在了这罐油彩里,”女人笑了笑,嘴唇上的暗红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流,“接下来,该你了。你父亲欠我的,你得还。”

班主想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看着女人拿起柳木炭笔,慢慢走到他面前,把笔递到他手里,“帮我画完虞姬的妆,好不好?就差最后一笔了。”

班主的手不受控制地接过木炭笔,女人把脸凑过来,让他画眼尾的梅花。他颤抖着拿起笔,刚碰到女人的脸,就觉得手指一阵剧痛,女人的脸像是冰做的,还带着股血腥味。

“不对,”女人突然说,“你画错了,虞姬的梅花应该是三瓣,不是四瓣。”她一把抓住班主的手,把木炭笔往自己的眼窝里戳,“你看,应该画在这里。”

“啊——!”班主终于喊出了声,可已经晚了。女人的指甲插进了他的眼眶,他能感觉到眼球被抠出来的剧痛,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和油彩混在一起。

第二天,有人发现班主、张老头和李老头都死在了后台的化妆镜前,姿势和陈阿婆一模一样:脸上涂满油彩,嘴唇惨白,右手握着半罐干涸的油彩,手指插进了自己的眼眶,眼球泡在卸妆水里,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旁边的化妆台上,放着一罐崭新的油彩,里面泡着的头发上,缠着班主常戴的玉扳指、张老头的铜锣穗子和李老头的胡琴弦。

从那以后,青川古镇就没人再敢唱夜戏了。戏台的沉水香木门被钉死,檐角的铜铃也被摘了下来,可每到白露那天,还是有人能听见戏台后台传来“踏、踏”的脚步声,还有人说,看见后台的窗户里透出灯光,像是有人在里面化妆。

有个外来的商人不信邪,非要去戏台后台看看。他撬开门锁,提着灯笼走进去,里面积满了灰尘,陈阿婆的黄铜镜还在,镜面却碎了,碎片散落在化妆台上,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着一张涂满油彩的脸,嘴唇惨白,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商人吓得扔下灯笼就跑,灯笼砸在地上,点燃了堆在角落的戏服,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把戏台的后台烧得一干二净。

火灭了之后,人们在灰烬里发现了十几个油彩罐,都烧成了黑炭,可打开一看,里面还泡着头发,发质、油膏味都和陈阿婆的一模一样。而在戏台的地基下,挖出了两具白骨,一具骨头上缠着块蓝布戏服的碎片,碎片上绣着朵虞姬常戴的兰花,是陈阿婆的;另一具骨头上戴着根银簪,簪头刻着小小的兰花,是苏玉娘的。

后来有人说,苏玉娘的魂一直没散,她等着有人帮她画完虞姬的妆,也等着让所有害过她的人还债。陈阿婆是第一个,班主、张老头、李老头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以后还会有更多。

去年秋天,有个拍纪录片的剧组来青川古镇,想拍关于戏台的故事。他们在戏台的废墟里,找到了一面没被烧坏的黄铜镜碎片,碎片里映出的人影,脸上涂满了红粉蓝黑的油彩,唯独嘴唇惨白,虹膜上画着虞姬的脸谱。剧组的人吓得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走的时候,有人看见废墟里多了一罐崭新的油彩,白瓷罐身,描着青蓝色的缠枝莲,油纸没封,里面泡着一小撮头发,发梢沾着淡黄色的桂花头油,在风里轻轻飘着。

现在的青川古镇,没人再提戏台的事。只有老一辈的人,在给小孩讲故事的时候,会叮嘱一句:“晚上别往戏台那边去,小心碰见找油彩的阿婆,她要是让你帮她画嘴唇,可千万别答应,她要的不是颜料,是你的血。”

有次镇上的小孩偷偷跑到戏台废墟玩,回来后说看见个穿蓝布戏服的奶奶,坐在碎镜子前,手里拿着个油彩罐,罐子里泡着头发,奶奶问他:“我的嘴唇,是不是还不够白?”小孩吓得跑回了家,第二天就发了高烧,嘴里一直念叨着“油彩罐”“虞姬”,烧退了之后,就再也记不得去戏台的事了。

青川古镇的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把戏台的废墟泡得发潮。每当阴雨天,废墟里还会传来“吱呀”的铜铃声,像是谁在后台走台步,脚步声“踏、踏、踏”,伴着刺鼻的油彩味,飘在古镇的空气里。有人说,那是苏玉娘在找下一个帮她画妆的人;也有人说,是陈阿婆的魂想出来,可被苏玉娘困在了油彩罐里,只能在废墟里游荡。

不管是哪种说法,青川古镇的人都知道,只要到了白露那天,戏台后台就会多出一罐油彩,里面泡着的头发,又会多一缕,那是下一个“还债”的人的头发,也是苏玉娘画完虞姬妆的“颜料”。而那面黄铜镜的碎片,还散落在废墟里,每一块碎片里,都映着那张涂满油彩的脸,嘴唇惨白,虹膜上的虞姬脸谱,越来越清晰,像是随时会从碎片里走出来,找下一个“帮她画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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