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冰崖时,龙志炼三人已行至谷口。梅林里的红梅开得更盛了,枝桠相触,落英缤纷,像是下了场粉白的雪。苏清雪的发间,冰心梅簪仍在,那朵红梅却比昨日更艳,花瓣上凝着晨露,坠得她微微仰首,似要接住那点清润。
“阿炼哥,你看。”她忽然轻拽龙志炼的衣袖,指尖指向谷外。晨雾中,十余骑青骓马正踏雪而来,马上人身披玄色大氅,腰间悬着青铜酒壶,最前面的那人更生得浓眉大眼,左颊有道三寸长的疤痕——正是“铁胆帮”的帮主铁无痕。
“铁大哥!”龙志炼又惊又喜。这铁无痕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去年冬日在青州城,此人曾为救被恶少围困的孩童,独斗七名持刀匪徒,刀锋劈落时雪粒纷飞,倒真有几分“铁胆”本色。后来听墨渊子说,铁无痕早年在漠北长大,最敬重重诺轻死的江湖人,与玄冥教更是死敌。
铁无痕在三人面前勒住马,翻身下鞍时带起一阵风,将苏清雪鬓角的碎发吹得乱了。他粗声笑道:“龙兄弟,苏姑娘,可算把你们盼出来了!昨日老墨捎信说寒玉谷有异动,我和帮中兄弟连夜备马,就怕来晚了……”他说着,目光扫过龙志炼腰间的映雪剑,又落在苏清雪泛着淡红的指尖,“瞧这模样,倒像是打了个硬仗?”
墨渊子抚须轻笑:“铁帮主消息倒灵通。昨日寒玉殿那出戏,倒真应了‘惊心动魄’四字。”他指了指龙志炼手中的映雪剑,“这小子使的‘寒玉焚天’,可是把《九曜真经》里的刚劲与苏姑娘的双梅灵脉融了个透。”
铁无痕闻言一震,盯着映雪剑看了片刻,突然抱拳道:“早听说龙兄弟家传的映雪剑是寒玉髓所铸,今日一见,果然是‘剑中藏玉,玉中孕光’!当年龙大侠夫妇为护《九曜真经》惨死玄冥教授,今日见龙兄弟这手功夫,倒不负了令尊令堂的一世英名!”
龙志炼闻言心头一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剑柄。他自幼随母亲在山中长大,对父母的记忆不过是些零碎片段:母亲总在灯下绣一对并蒂梅,父亲则爱抚着他的头说“阿炼要做个有光的剑客”。直到三年前墨渊子带他下山,他才知道父母的死因,才知道“守护”二字,原是要用热血与性命去扛的。
“铁大哥过誉了。”龙志炼定了定神,“若非清雪与墨前辈相助,我这把剑怕也撑不到今日。”
苏清雪见他语气郑重,忙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倒出两颗蜜饯塞给他:“阿炼哥累了一夜,先吃点甜的润润喉。”蜜饯是梅干做的,甜中带点酸,正是龙志炼小时最爱的。他接过时,触到她指尖的凉意,这才惊觉她脸色比晨雾还淡,当下皱眉道:“你灵力耗损太甚,等回了青州,我陪你去悬壶谷找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回春诀’最是养人。”
苏清雪耳尖微红,低头绞着帕子:“我又不是纸糊的……”话未说完,忽听马背上有人轻咳一声。回头望去,铁无痕身后跟着个戴斗笠的青衫客,此刻正掀起斗笠一角,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竟是“药王谷”的少谷主程砚秋。
“程姑娘?”苏清雪惊讶道。药王谷与守谷人向来交好,程砚秋的母亲程夫人更是苏清雪母亲的旧识。半年前在洛阳,程砚秋曾为救中了蛊毒的孩童连夜翻山,被山匪砍断了右手,后来虽接好了,却再不能使针,如今见她现身寒玉谷,当真是意外之喜。
程砚秋跳下马,右手藏在袖中,微笑道:“苏姑娘别担心,我这手虽废了,走路还是使得的。”她目光扫过梅林,又落在龙志炼的映雪剑上,“昨日听墨老说寒玉谷的冰魄草灵核异动,我便带着药童连夜赶来。好在……”她顿了顿,看向苏清雪发间的梅簪,“看来是有惊无险。”
墨渊子捋须道:“程姑娘来得正好。你药王谷的‘九花玉露膏’最是滋养经脉,待回青州,还请替清雪看看灵脉受损的情况。”
“墨老客气了。”程砚秋转向铁无痕,“铁帮主,我听人说你前日在漠北救了个被狼袭的商队?那商队里有个戴青铜鬼面的商人,你可曾留意?”
铁无痕闻言脸色一沉:“程姑娘说的必是玄冥教余孽!那鬼面人武功极高,我与五个兄弟围攻他,竟被他用毒针伤了左肩。不过他临逃时,我扯下了半幅衣襟——”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黑布,上面绣着条张牙舞爪的黑蛇,“诸位请看,这蛇头上的金鳞,可是玄冥教的标记?”
龙志炼接过布帛,只觉指尖发凉。玄冥教主的尸体虽已化作黑血,但这半幅衣襟的出现,分明预示着教中余孽未绝。他想起寒玉殿里那些被封在冰柱中的尸体,想起苏若雪临终前的尖笑,突然握紧了映雪剑:“不管他们藏在哪里,总要找出来除掉。”
“阿炼哥。”苏清雪轻声道,“昨日冰脉虽稳,但玄冥教主的邪功未必全消。我曾在《守谷医典》里见过记载,用活人血养的邪功,若不得彻底根除,便会像这寒玉谷的冰——看似化了,实则渗进岩缝里,等来年冬日,又要结出更利的冰棱。”
墨渊子点头:“苏姑娘说得是。当年你父亲与守谷人合力封印玄冥教主,用的便是‘以正压邪’之法。如今教主虽亡,可他修炼的《玄冥秘录》后半卷……”他看向铁无痕手中的布帛,“怕是要从这鬼面人身上查起。”
铁无痕拍着胸脯道:“各位放心!我铁无痕虽没你们这些高手的内力,但这双腿跑得比马还快。从今日起,我带着铁胆帮在漠北、青州、寒玉谷三地布防,只要那鬼面人敢露面,定叫他有来无回!”他说着,从腰间摘下酒壶灌了一口,酒气混着寒气扑面而来,“对了,龙兄弟,你娘当年留的那封信,我在青州老客栈的房梁上找到了!”
“什么?”龙志炼浑身一震。他自幼父母双亡,唯一的遗物是母亲塞在他襁褓里的半块玉珏,至于信件,他从未听说过。
铁无痕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封信笺。信笺已泛黄,边角有些破损,却保存得极为平整。龙志炼颤抖着展开,只见上面是母亲的字迹,清瘦如竹枝:
“阿炼吾儿:
当你见此信时,为娘已不在人世。你爹与你皆身负《九曜真经》血脉,玄冥教主为夺此经,必不会放过你们。记住,真经不在书里,而在人心——医者治身,武者护心,真正的功夫,是守住善念,护住所爱。
寒玉谷的冰魄草灵核,乃上古冰蚕所化,与双梅灵脉同根。若有一日冰脉异动,切记寻梅魂为引,以善念化冰魄为暖玉。
你腰间的映雪剑,是你爹用寒玉髓所铸,剑中藏着半块玉珏。待你寻到另半块,便知你身世之谜……”
信末还附着半块玉珏,与龙志炼怀中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他将两块玉珏合在一起,竟是朵并蒂梅的模样,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
“原来……”龙志炼喉头发紧,“原来我父母的遗物,一直在我身边。”他抬头看向苏清雪,却见她也正望着自己,眼中有泪光闪烁。
“阿炼哥。”苏清雪轻声道,“你娘说‘护住所爱’,我……我便是你所爱之人么?”
龙志炼耳尖通红,伸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自然是你。从小到大,我总想着要护着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昨日在寒玉殿,我喊你名字时,心里便想着,只要你平安,便是折了我十年阳寿也甘愿。”
墨渊子在旁看得直摇头:“你这小子,倒比老夫当年追你师母还害羞。”他转向铁无痕,“铁帮主,既然信已送到,你且带着兄弟们去漠北布防。我和清雪、阿炼要去悬壶谷找我那老友,待清雪的灵脉养好了,再回青州与你会合。”
铁无痕应下,又叮嘱程砚秋照顾好众人,这才翻身上马。十余匹青骓马踏雪而去,马蹄声惊起一群寒鸦,掠过梅林,掠过冰崖,消失在晨雾尽头。
龙志炼望着铁无痕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苏清雪。她发间的红梅在风中轻颤,映得她的脸愈发娇艳。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寒玉殿外,她站在梅树下引动灵脉的模样——那时她周身泛着金光,像极了母亲信里说的“梅魂”。
“清雪。”他轻声道,“等去了悬壶谷,我带你去看我小时候住的山洞。那里有棵老梅树,每年冬日也会开花,比寒玉谷的梅还香。”
苏清雪笑了,眼尾的泪痣跟着动:“好啊。不过阿炼哥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再一个人拼命。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便把这梅簪子扔了,去悬壶谷当大夫,再也不理你了。”
龙志炼忙道:“我答应,我答应!”他牵起她的手,与墨渊子并肩往谷外走。晨光里,梅香混着马蹄声,混着三人的笑声,漫过冰阶,漫过寒玉崖,漫向更远的江湖。
谷外的大道上,程砚秋骑着马跟在后面,望着前面三人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摸了摸怀中的药箱,又看了看右手藏在袖中的断针——玄冥教余孽未绝,江湖风雨未歇,但她知道,只要有三人心中的那团火不灭,这江湖,便永远有春天。
寒玉谷的风还在吹,却已不再是刺骨的冷。梅枝上的积雪簌簌坠落,露出底下更艳的花苞。待得明日,这里的梅花定要开得更盛,像团火,像盏灯,照亮所有向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