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古城的晨雾未散时,龙志炼已在五华楼前站定。
这座矗立于苍山脚下的青瓦飞檐建筑,檐角悬着的铜铃随山风轻响,声如珠落玉盘。楼前石坊刻着“藏珍”“纳雅”四个鎏金大字,据说是百年前大理国段氏皇族所立,专为收集天下奇书异谱。此刻楼门大开,朱漆廊柱下站着几个青衫书生,正捧着古籍低声讨论,见龙志炼一行人过来,纷纷抬眼张望。
“龙公子,这五华楼分作七层,”梅清欢翻出段松给的羊皮地图,指尖点在“藏谱阁”三字上,“最顶层便是当年陈姑娘托付典籍之处。《万蛊谱》既已现世,今日怕是要惊动整个江湖了。”
龙志炼望着楼前那株百年老银杏,树冠如盖,叶尖还挂着晨露。他想起昨夜段松的话:“五华楼立规,凡献奇书者,需在楼前以‘风花雪月’四景为引,立誓‘不为私利,只为传灯’。”母亲当年将《治心策·续》藏于此处,又留下《万蛊谱》的线索,想来早是将“传灯”二字刻进了骨血里。
“阿兄,”苏阿月蹦跳着扯他的衣袖,发间银镯撞出清响,“你看那檐角的小铜人!像不像阿公伞铺里捏的泥人?”
龙志炼抬头望去,檐角果然立着十二尊铜人,或执伞、或抚琴、或捧书,神态各异,倒真与云栖镇苏记伞坊的泥人有些相似。他正要说话,忽听得楼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月白锦袍的中年男子含笑而来,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刻着“五华”二字。
“在下五华楼现任楼主段鸿,久仰龙公子大名。”男子拱手作揖,目光扫过龙志炼腰间的守暖剑,又落在苏阿月腕间的银镯上,“听段松老先生说,龙公子今日要献《万蛊谱》与《治心策·续》?”
龙志炼回礼:“段楼主,晚辈正是为此而来。家母陈清欢当年托付两谱,言明‘待善意传承,方示于人’。”
段鸿闻言,眼底泛起感慨:“陈姑娘当年在苍山脚下救过我一命。她问我:‘这世间的书,是该锁在金笼里,还是放在田间地头?’我答:‘该放在能生长的地方。’今日得见公子,方知陈姑娘眼光长远——这两卷书,该让天下人都瞧瞧。”他转身对身后书生道:“去把楼前广场清出来,摆上香案。”
不多时,五华楼前的大理石广场便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香案上供着苍山的雪水、洱海的月沙,还有云栖镇带来的茉莉花与桂花。龙志炼将两卷书从剑鞘上解下,轻轻放在案上。
“《治心策·续》,陈清欢着;《万蛊谱》,万蛊门遗篇。”段鸿接过两卷书,展开《治心策》第一页,朗声念道,“‘心有明月,方见蛊母;善意如灯,照破迷津。’”又翻开《万蛊谱》总纲,“‘蛊者,毒也,亦道也。以毒攻毒,是为术;以心驭毒,方为道。’”
广场上渐渐聚了人,有大理本地的乡绅,有路过的江湖客,甚至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后来龙志炼才知,他们是当年陈清欢在苗疆救下的苗医、在滇南救过的茶商,皆因感念“陈姑娘的善意”而来。
“今日我等齐聚五华楼,不为争名,不为夺利,”段鸿提高声音,“只为见证两卷奇书的问世,见证‘善意’二字,在江湖中再添一笔!”
话音未落,人群中忽然响起一声冷笑:“好个‘善意’!当年陈清欢害我万蛊门损失惨重,今日这两卷书,该用来给我师父抵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台阶下站着个穿玄色劲装的青年,左脸爬满青紫色蛊纹,右手握着柄淬毒钢叉——正是九幽蝎王!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戴青铜面具的护卫,腰间皆挂着九只毒蝎的青铜铃。
“蝎王,你师父毒蝎老怪死于非命,与我母亲何干?”龙志炼按住守暖剑,声音沉稳如松。
九幽蝎王盯着龙志炼腕间的银镯,忽然狂笑:“陈清欢的女儿?不,你是她的儿子!当年我师父追杀她三年,她怀里的《治蛊经》始终没交出来,原来藏在了你身上!”他伸手去抓龙志炼胸前,“今日我便剖开你的胸膛,看看那《治蛊经》究竟在哪儿!”
“休得放肆!”梅清欢拔剑出鞘,剑光如秋水,直取蝎王咽喉。苏阿月也不慌乱,从篮里掏出包石灰粉撒向蝎王面门——这是云栖镇苏伯教的“防蛊术”,石灰入眼,蛊虫便失了方向。
蝎王挥叉格开梅清欢的剑,左手一扬,一片黑雾掠过,石灰粉顿时消散。他左脸的蛊纹突然蠕动起来,化作数条黑色小蛇,直扑苏阿月:“小丫头,倒有几分手段!”
“阿月小心!”龙志炼旋身挡在苏阿月身前,守暖剑划出一道圆弧,剑气如霜,将小蛇斩成数段。他望着蝎王,朗声道:“我娘从未藏过《治蛊经》!她当年救你师父,是因他身中剧毒;她避你追杀,是因你滥杀无辜!《治心策》里写得清楚:‘蛊毒无善恶,人心有正邪。’”
“住口!”蝎王怒喝,“我师父养蛊是为了救人,你娘藏蛊是为了灭我万蛊门!今日我便用这两卷书,祭我师门三百二十一口冤魂!”说着便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血雾中竟裹着数只碗口大的毒蝎,张牙舞爪地向龙志炼扑来。
龙志炼不慌不忙,从怀中摸出半块梅花糕模具——正是与苏阿婆那半块严丝合缝的那块。他将模具放在地上,又取出一支母亲留下的银簪,簪尖挑起一点洱海月沙,撒在模具上。
“心有明月照万蛊,”他轻声念道,“善意如灯照破迷津。”
奇迹发生了。月沙遇模具,竟化作一团柔光,将毒蝎笼罩其中。那些原本凶猛的毒蝎,渐渐蜷缩成一团,最后“噗”地化作青烟,只余下几点荧光,飘向天空,凝成“善”字形状。
“这……这是《治心策》里的‘化蛊术’?”段鸿瞪大眼睛,“陈姑娘当年只写了半卷,原来后半卷的解法,藏在《万蛊谱》里!”
蝎王见状,面如死灰:“不可能……我师父练了一辈子蛊术,都没能做到……”他突然捂住胸口,七窍流血,“是……是我错了……当年我师父说要‘以毒制毒’,却不想……不想这毒,先蚀了他的心……”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软,栽倒在地。那些戴青铜面具的护卫见状,纷纷跪地:“少主,我们愿随您一起赎罪!”
龙志炼收了守暖剑,上前扶起蝎王:“你师父若泉下有知,定不愿见你如此。不如随我回云栖镇,苏伯的伞坊缺个守伞的,阿月的梅花糕铺也缺个打杂的。”
蝎王抬头,望着龙志炼眼中的温和,忽然哭了:“我……我自小被师父养大,他教我蛊术,却没教我人心……”
“人心是可以学的。”龙志炼拍了拍他的肩,“就像我娘,她用半块梅花糕,教我什么是善意;用一盏油纸伞,教我什么是守护。”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欢呼。梅清欢笑着对苏阿月道:“阿月,你瞧,这便是你说的‘诗’里的话——‘洱海月照万蛊渊,善意如灯照人间’。”
苏阿月用力点头,从篮里掏出块梅花糕,分给众人:“大家都吃!阿娘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忘记烦恼!”
夕阳西下时,五华楼的飞檐被染成金色。龙志炼将《治心策》与《万蛊谱》重新收好,系在剑鞘上。他望着楼下的人群,有苗疆的苗医,有滇南的茶商,有本地的乡绅,还有改邪归正的蝎王——这些人,都是母亲当年用善意种下的种子,如今终于开花结果。
“龙公子,”段鸿递来一杯清茶,“这茶是苍山的雪水泡的,你尝尝。”
龙志炼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清甜的茶香混着洱海的咸腥,像极了云栖镇的茉莉花茶,又像极了柳叶镇的桂花酒。他望着远处的苍山雪顶,轻声道:“我娘说得对,真正的强大,不是杀人,是让更多人活着,让更多人相信善意。”
梅清欢站在他身旁,望着他的侧影,忽然笑道:“你娘若在天有灵,定会为你骄傲。”
龙志炼转头,对上她含笑的眼。风掀起他的衣摆,带来远处三塔的钟声。这一刻,他忽然明白,母亲留下的不仅是两卷书,更是一颗种子——一颗名为“善意”的种子,正在他心中,在这江湖中,在每一个被温暖过的人心中,生根发芽。
暮色渐浓时,队伍再次启程。龙志炼骑在“踏雪”背上,苏阿月坐在他身前,揪着他的衣袖哼着苗歌;梅清欢与玄阴子并肩而行,讨论着《治心策》与《万蛊谱》的注解;蝎王跟在最后,默默帮着阿秀牵着“踏雪”的缰绳。
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与云栖镇的茉莉花、大理的乳扇香、五华楼的藏谱阁,一起融进了这温柔的岁月里。而远方,苍山的雪依然洁白,洱海的风依然轻柔,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守护与传承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