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的冬日,寒意侵骨。霁月轩内虽燃着银霜炭,却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清冷。
这日午膳前,小厨房负责端送菜肴的一个名唤福顺的粗使仆役,照例将食盒提到正房门外,由青禾接手检查。
这本是寻常流程,因白昭月近日钻研药理,对饮食格外谨慎,特意吩咐了入口之物需经青禾或叶嬷嬷过目。
青禾揭开食盒,里面是几样清淡小菜并一盅炖得金黄的热鸡汤。她正欲端出,却见白昭月微微蹙眉,轻轻抬手示意她停下。
“等等。”白昭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觉。
她起身走近,并未立刻去看那鸡汤,而是先观察了食盒的摆放和福顺低垂着头、却略显僵硬的身姿。
她端起那盅鸡汤,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除了鸡肉的鲜香和药材的甘醇,一丝极淡、几乎被完全掩盖的异样气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其间。
那气味带着点微涩,与她近日在一本残破药典上看到的,描述某种名为“倦思散”的慢性毒药的辅料气味极其相似。
此物少量服用,只会令人精神倦怠,体力渐衰,不易察觉,日久却会掏空身子。
就在她凝神分辨那丝异样气味的瞬间,腕间的银镯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温热,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警示。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却让白昭月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汤盅,对青禾使了个眼色,语气平淡如常:“今日这汤火候似乎差了些,先撤下去吧。我没什么胃口,用些清粥小菜即可。”
青禾心领神会,立刻将鸡汤原样盖好,递给候在一旁的福顺,语气如常:“夫人说汤撤了,你拿回去吧。”
福顺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喏喏应了声,提着食盒匆匆退下。
人一走,白昭月立刻让琥珀暗中留意福顺的动向,随即屏退左右,只留叶嬷嬷在室内,将方才的发现低声告知。
“竟敢下毒!”叶嬷嬷又惊又怒,脸色发白。
“嬷嬷稍安。”白昭月神色沉静,“此事不宜声张。”她立刻让琥珀去前院寻机告知萧昱,有要事相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萧昱便匆匆赶回。听闻此事,他脸色瞬间冰寒,眸中厉色一闪而逝。
“确定是‘倦思散’?”萧昱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冷意。
“十之八九。”白昭月点头,“气味虽被掩盖,但逃不过仔细分辨。此药效慢,不易追查,下毒之人很是谨慎。”
萧昱负手在室内踱了两步,冷静分析:“柳氏刚因演武场之事受挫,心中愤恨难平。她动不了大哥,便拿我开刀。
此举一为试探你我深浅,看我们是否真如表面那般无害;二若成功,可慢慢削弱我的身体,乃至……;三来,此药隐蔽,她或许还想借此嫁祸赵氏,一石二鸟,挑起我更深的仇恨指向正院。”
白昭月颔首,接口道:“夫君所言与妾身所想一致。我们若此刻发作,即便拿下福顺,他一口咬定是个人行为,或胡乱攀咬,反而打草惊蛇,让柳氏有了防备。不如……将计就计?”
萧昱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激赏:“夫人与我想到一处了。”他沉吟片刻,眸中精光闪动,“柳氏想嫁祸,我们便帮她‘嫁祸’,只不过,这对象得换一换。”
他立刻唤来墨书,低声吩咐:“去查,赵氏族人中,可有与世子有过节、又有些贪财或是把柄在外的人,不必是核心人物,但要能扯上关系。然后,你知道该怎么做。”
墨书心领神会:“公子放心,小的明白。”伪造线索、引导视线,这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与此同时,白昭月也让叶嬷嬷和青禾秘密准备。她们寻来与那毒药颜色、质地相似的寻常草药粉末,由白昭月亲自调配,确保外观上难以分辨,实则完全无害。
当夜,福顺再次试图将混入“倦思散”的粉末撒入明日要用的食材时,被“恰好”起夜路过的琥珀“撞破”。人赃并获,福顺吓得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萧昱亲自连夜审讯,未用重刑,只将墨书“查到”的“证据”——几封模仿笔迹、暗示受赵氏某位远房表亲指使的密信:此人与萧宸曾因争夺一个歌伎结怨,以及一小包藏在福顺枕芯里的、与“倦思散”外形极似的药粉——摆在他面前。
福顺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见事情败露,又有“铁证”指向赵氏族人,为了活命,竟顺着萧昱引导的方向,含糊其辞地承认是收了赵家那远亲的钱财办事。
翌日清晨,萧昱带着“人证”福顺和“物证”,面色沉痛地求见萧宏。
书房内,萧昱将事情经过与“证据”一一呈上,语气沉重:“父亲,若非昭月心细,察觉饮食有异,儿臣恐怕……儿臣实在不知,为何会有人欲用此阴损手段害我夫妇?
那赵家表舅,儿臣甚至未曾得罪过他……”他适时地表现出后怕与不解,并未直接指责赵氏,却将矛头清晰地引了过去。
萧宏看着那些“证据”,听着福顺漏洞百出却又指向明确的供词,脸色越来越沉,最终化为震怒。他岂会看不出这其中必有蹊跷?
但那赵家远亲与萧宸有旧怨是实,有人欲害萧昱也是实!更重要的是,此事触及了他的底线——后宅倾轧竟已到了动用慢性毒药的地步!
“砰!”萧宏一掌拍在案上,声音冰寒刺骨:“好!好一个赵家!好一个治家不严!”
他当即将赵氏唤来,将“证据”掷于其面前,厉声申饬:“看看你赵家做的好事!本侯未苛待你们,你们竟已容不下一个庶子了吗?!如此手段,阴损至此!你这王妃是如何当的?!连族人都约束不住!”
赵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砸懵了,看着那些伪造的密信和药粉,又惊又怒,百口莫辩:“主公!妾身冤枉!这绝非我赵氏所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陷害?”萧宏冷笑,“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若非看在你乃世子生母,本侯……”他强压怒火,最终下令,严惩了那名赵家远亲,革职查办,流放边陲,并申饬赵氏治家不严,禁足半月,罚俸一年。
赵氏含冤莫白,气得浑身发抖,回到正院便砸了一套心爱的茶具。她深知这必是柳氏的手笔,目的就是嫁祸于她,激化萧昱和世子间的矛盾。
“柳贱人!我与你势不两立!”赵氏对柳氏的恨意,此刻达到了顶峰。
含芳院内,柳氏听闻这个结果,先是愕然,随即眯起了眼睛。她没想到萧昱夫妇反应如此之快,这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看来,霁月轩那个,并非看起来那般温顺可欺。”柳氏摩挲着指甲,眼神阴鸷,“倒是小瞧了他们……暂且,收敛些吧。”
霁月轩内,危机解除。萧昱与白昭月对坐,烛火映照着彼此平静却坚定的面容。
“此次多亏夫人机警。”萧昱握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庆幸与后怕。
“是夫君应对得当。”白昭月回握他,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只是,经此一事,柳氏虽会暂时收敛,但仇恨必深。赵王妃那边,恐怕也对我们生了芥蒂。”
“无妨。”萧昱目光深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们夫妻同心,便无所畏惧。”
白昭月用力点头,心中那份因共同对敌而生的信任与依赖,愈发牢固。
她看着自己研读了一半的医书,配药防身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腕间银镯此时传来微弱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