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小金站在巨大的黄花梨木办公桌前,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砸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啪”的一声,轻微,却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
他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办公桌后,李达康没有看他。
这位京州的一把手,正低头审阅一份关于光明峰科技新城基建规划的补充报告。
他的右手握着一支派克钢笔,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极有规律地敲击着。
咚。
咚。
咚。
这声音不大,却像倒计时的秒针,敲在小金的心脏上。
他知道,这不是思考,这是书记体内那座火山,岩浆已经漫到喉咙口的前兆。
“说。”
小金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书记……省检的人……又动手了。”
桌面上敲击的指头,停了。
那支派克钢笔的笔尖,在报告“同意”的签批栏上,重重一顿,留下一个浓黑的墨点,迅速晕开,像一滴眼泪。
“陈海亲自带队……”小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把……把房管局的刘传海,还有规划科的张斌……都从单位直接带走了。”
“理由,还是王健康案的延伸调查。”
“说是……查出了他们和王氏集团之间,存在……不正当的利益输送。银行流水、通话记录……人证物证……都……都齐了。”
李达康没有抬头,他只是拿起那份被墨点污染的报告,看一眼,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将那张纸对折,再对折。
坚韧的A4纸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最终被捏成一个紧实的纸团。
“顺藤摸瓜……”
李达康终于抬起头,那张平日里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他看着小金,问:“一个王健康,能牵出我半个房管系统?”
“他祁同伟,这是在查案吗?”
“不,”李达康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他这是在刨我的根!他要把我李达康在京州一砖一瓦垒起来的墙,给我一脚踹塌!”
他猛地站起,动作之大,让身后的老板椅向后滑出几米远,“砰”地一声撞在书柜上。
“啪嚓!”
一声更剧烈的炸响。
桌上那套他珍爱多年、价值不菲的紫砂茶具,被他一把扫落在地,瞬间化为一地碎片。
滚烫的茶水混着深紫色的陶片四处飞溅。
“釜底抽薪!”李达康几步冲到电话前,拇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狠狠砸在一个快捷键上。
电话秒通。
“赵东来!”
电话那头,市局局长赵东来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恐慌:“书记!我在!我正要向您汇报……”
“汇报?”李达康冷笑一声,“汇报省检的人,是怎么在你的地盘上,把我的干部当成萝卜一样,想拔就拔的吗?”
“你这个市局局长,是用来给我汇报战损的吗?!”
“书记,您听我解释!省检是垂直管理,他们有省纪委的批文,手续齐全,我们市局……”
“手续?”李达康打断他,声音里透出一种彻骨的寒意,“我让你把祁同伟派来的人‘请’出去,你跟我谈手续?”
“赵东来,我再问你一遍,在京州这一亩三分地,是手续大,还是我李达康的命令大?!”
“书记,我……”
“还是说,你赵东来,已经想好要换个码头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电话线。
那头的赵东来彻底失声,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废物!”
李达康没有砸电话,他只是轻轻地,将话筒放回机座。
“咔哒”一声,却比任何巨响都更让人心悸。
祁同伟……
这不是敲山震虎。
这是要直接把他李达康钉在京州这块功劳簿上,活活烧死!
许久。
李达康停下脚步,背对着小金,面对着办公室墙上那副巨大的光明峰科技新城规划图。
那是他的心血,是他政治生涯的全部赌注。
他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愤怒都已褪去。
“小金。”
“在!书记!”小金一个激灵,猛地挺直腰杆。
“通知项目组,明天一早开会。”
李达康走到办公桌后,缓缓坐下,双手十指交叉说:
“王氏集团,出局。”
这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砸得小金头晕目眩。
“书……书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氏集团出局?那……那光明峰项目上百亿的资金缺口……我们去哪儿找……”
“找。”李达康打断他,“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给我找一个新的投资方。”
他身体微微前倾。
“听清楚我的要求。”
“第一,资金要干净,而且要足够雄厚,必须能一口吃下王氏留下的所有盘子,我不要零敲碎打的财团。”
“第二,他必须拥有我们没有的、能让省里那帮老家伙都闭嘴的顶尖技术。”
李达康停顿一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背景,要像一张白纸。和汉东任何一个山头,都没有任何瓜葛。我不希望我刚赶走一只虎,又引来一头狼。”
小金的嘴巴张成“o”型,这些条件……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达康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用指节轻轻叩叩桌面。
“去办。”
“我需要一个……绝对忠诚于京州,并且只忠诚于京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