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沉着脸，一把拉开了沉重的殿门。门外，小小的混乱场景瞬间映入眼帘。
福安正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对着被侍卫牢牢抓住的小祖宗作揖。
两名侍卫如同两座门神，面无表情，但抓着云曦胳膊的那位，显然也有些无措，力道控制得小心翼翼，生怕伤到这细皮嫩肉的小人儿。
而被抓住的云曦，正像只被惹毛了小兽，拼命扭动着小身子，小短腿在空中胡乱踢蹬，带着哭腔的嚷嚷声又响又亮：
“放开我！你们这些大坏蛋！我要找爹爹！我爹爹超厉害的！等他来了，把你们都……都变成癞蛤蟆！”
她有限的词汇库里，癞蛤蟆大概是最可怕的诅咒了。
“小祖宗哎，您快别嚷了，皇上他……”
福安话没说完，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吓得浑身一僵，立刻噤声，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
两名侍卫也迅速松开云曦，单膝跪地，垂首请罪：“属下失职，惊扰圣驾！”
胳膊上的钳制骤然消失，云曦因为惯性往后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她稳住小身子，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殿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湿柴火爹爹”。
他好像更生气了？脸色比刚才还要臭，眼神冷飕飕的，像冰刀子。
要是平时，云曦肯定吓得缩起来了。
但此刻，对娘亲的担忧压倒了一切恐惧，而且刚才挣扎叫嚷也耗尽了她最后的耐心和体力。
她看着殷玄，小嘴一瘪，积累了许久的委屈、害怕、饥饿和焦急，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出来！
“哇——爹爹！”
她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从那双大眼睛里滚落下来，瞬间打湿了刚刚洗净的小脸。
她哭得毫无形象，小肩膀一耸一耸，哭声又响又亮，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可怜劲儿。
她一边哭，一边不管不顾地朝着殷玄冲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还是那条尊贵的腿！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像一颗小炮弹，“咚”地一下再次撞在了殷玄腿上，然后手脚并用，像只灵活的小树袋熊，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大腿，把满是泪痕的小脸紧紧贴在了冰凉光滑的龙袍上。
“呜哇……爹爹……他们……他们不让我找你……他们是坏蛋……”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奶音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听起来委屈极了，“娘亲……娘亲要死了……呜呜……曦曦不要娘亲死……”
温热的、带着湿意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夏衣传到皮肤上，还有那小身子因为哭泣而不停的颤抖，都让殷玄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想把她拎开，像甩掉什么麻烦一样。
可那哭声，那依赖的姿态，还有那句含糊不清却尖锐刺入他耳膜的“娘亲要死了”，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口某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角落。
他垂眸，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小脑袋。
洗干净后，她的小脸白皙剔透，此刻哭得通红，长长的睫毛被泪水黏成一簇簇，可怜得让人心头发软。
周围的宫人和侍卫跪了一地，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不敢出，只有云曦响亮的哭声在殿宇间回荡。
殷玄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烦躁和那丝莫名的异样。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冰冷无情：“放开。”
“不放！”云曦抱得更紧了，小脑袋在他腿上蹭了蹭，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了昂贵的龙袍上，“放了你就跑了！你就不能去救娘亲了！”
殷玄额角青筋一跳：“……朕不会跑。”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那你答应我去救娘亲！”
云曦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试图跟他讲条件，虽然毫无威慑力，“你答应了，曦曦就放开！”
“你……”殷玄被她这幼稚的“谈判”噎了一下，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跟一个三岁孩子讨价还价？
“你看！”云曦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抓住了把柄，哭得更凶了，小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福安和侍卫，“他们都不让我找你，你肯定也不想管娘亲！你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坏爹爹！哇——”
福安等人听得冷汗直流，心里叫苦不迭。
殷玄看着她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小模样，再看看自己被蹭得一塌糊涂的龙袍，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打不得，骂似乎也没用，讲道理更是对牛弹琴。
他沉默了片刻，在那震耳欲聋的哭声中，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朕……没说不救。”
这话声音不大，却像有魔力一般，云曦的哭声瞬间小了一半。
她抽抽搭搭地，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狐疑地看着他：“真……真的？”
殷玄闭了闭眼，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嗯。”
“那……那拉钩！”云曦吸了吸鼻子，努力止住哭泣，伸出一根肉乎乎、还沾着泪水的小手指，眼巴巴地望着他，“娘亲说，拉钩了就不能反悔！”
拉钩？
殷玄看着那根伸到自己面前、微微颤抖的小手指，再看看云曦那副“你不拉钩我就继续哭给你看”的架势，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堂堂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要跟一个来历不明、可能是他女儿的小东西……拉钩？！
这简直是他登基以来，面临的最荒谬、最挑战他威严的时刻！
跪在地上的福安等人，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心里为这小祖宗捏了把冷汗。这……这成何体统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云曦举着小手指，固执地等着。大眼睛里的泪水还没干，像雨后的星空，带着纯粹的期盼和一丝不容拒绝的执拗。
殷玄与她对视着。他能感觉到腿上那小身子的温热和依赖，能听到她因为刚才哭得太狠而偶尔打出的细小哭嗝。
许久，或许只是一瞬。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殷玄那只戴着玉扳指、执掌生杀予夺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抬了起来。
然后，他用那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小指，极其别扭地、轻轻地，勾住了那根细小的、肉乎乎的小手指。
云曦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雨过天晴，彩虹初现！
她用力地勾住他的小指，一边晃动着相连的手指，一边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小奶音，认真地念起了童谣：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念完，她还郑重其事地用自己的大拇指，用力地按了一下殷玄的大拇指，完成了“盖章”仪式。
“好啦！”她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手，也顺势松开了抱着他腿的胳膊，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泪花的、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哭得天崩地裂的小可怜根本不是她。
“爹爹答应啦！不能反悔哦！”
殷玄看着自己那根还残留着孩童温热触感的小指，再低头看看龙袍上那一小片明显的、湿漉漉的泪渍和疑似鼻涕的痕迹，以及那个破涕为笑、仿佛赢得了全世界的小团子……
他站在原地，身形依旧挺拔，脸色依旧冰冷，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戾气，似乎……微妙地消散了那么一点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名为“哭笑不得”和“无可奈何”的情绪。
他好像，真的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一个会哭、会闹、会抱大腿、还会……拉钩的小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