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棵盘踞后宫多年的大树一朝倾倒,带来的余震可不小。
前朝后宫,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惶惶不可终日,生怕陛下的清算名单上下一个就是自己的名字。
但这一切,都影响不了乾清宫里某个三岁半的小团子。
云曦正忙着验收她的“战利品”。
“爹爹,这个亮亮!”她踮着脚,指着多宝架上新摆上去的一尊红珊瑚。那是从太后私库里抄出来的,殷玄觉得颜色喜庆,适合给女儿当玩具。
“喜欢就拿着玩。”殷玄头也不抬地批着奏折,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福安公公眼皮跳了跳,那珊瑚价值连城啊陛下!罢了,只要小公主高兴,陛下估计把整个库房搬空都乐意。
云曦对“拿着玩”没兴趣,她只是觉得亮晶晶的好看。看了一会儿,注意力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
“爹爹,”她又跑到龙案边,扒着桌沿,小脑袋努力往上探,“你在看什么呀?”
“奏折。”殷玄顺手把她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让她能看清桌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些大臣在跟爹爹告状,还有一些在拍马屁。”
云曦似懂非懂,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在奏折上扫来扫去。
她当然不认字,但她会看图呀!
忽然,她伸出小胖手指,戳着某份奏折末尾一个红色的、复杂的印章。
“爹爹,这个小乌龟,为什么在这里爬呀?”
殷玄笔尖一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不是乌龟,那是某个老派系官员家族专用的私印纹样,形似玄龟,寓意长寿稳当。
这份奏折的主人,正是太后昔日的心腹之一,吏部的赵侍郎。
奏折里言辞恳切,痛心疾首,极力撇清与太后的关系,表忠心表得都快溢出纸张了。
“这不是乌龟,”殷玄耐心解释,“这是一个标记。”
“哦,”云曦点点头,随即小眉头皱了起来,奶声奶气地说,“可是,它看起来好累哦,身上背着好多好多石头,都快走不动啦!”
殷玄眸光骤然一凝。
背着石头?走不动?
他再次审视那份奏折,赵侍郎在文中反复强调自己家族“世代忠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想要牢牢保住家族权势地位的沉重感。
小团子一句话,竟精准地道破了这份奏折下隐藏的、那份沉甸甸的私心和压力!
这难道又是曦曦那奇异能力无意识的体现?
“曦曦还看到什么了?”殷玄不动声色地问。
云曦又盯着那“小乌龟”看了会儿,摇摇头:“它不说话啦,睡着了。”
说完,她对奏折失去了兴趣,扭着小身子要下去,“爹爹,曦曦想去找娘亲看菜菜!”
“好,让福安带你去。”殷玄放下她,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跟着福安出去,眼神却深邃起来。
他拿起那份赵侍郎的奏折,沉吟片刻,朱笔批下四个字:“已知,待察。”
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留足悬念,让那些人自己琢磨去吧。想必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落在赵侍郎心上,会比千钧巨石还重。
林若薇被正式接回宫中,暂居离乾清宫最近的长春宫,虽然正式的册封典礼还在筹备,但宫中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就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经历磨难,她身上褪去了几分在冷宫时的柔弱,多了几分沉静与温婉。
此刻,她正拿着小水壶,陪着女儿在长春宫的小花园里给那一小片菜地浇水。
“娘亲快看!萝卜胖啦!”云曦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萝卜露出地面的那小半截“身子”。
“是呀,曦曦照顾得好。”林若薇温柔地笑着,看着女儿的眼神满是失而复得的珍视。
“等萝卜再胖一点,曦曦拔出来给爹爹和娘亲吃!”小团子已经开始规划收获。
母女俩正享受着温馨时光,殿外传来宫人恭敬的声音:“陛下。”
殷玄下了朝,连龙袍都没换,就直接过来了。
玄色的衣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间虽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那蹲在菜地边的两个身影时,眼神不自觉便柔和了下来。
“爹爹!”云曦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抱住他的腿。
殷玄弯腰将她抱起,看向林若薇:“住得可还习惯?缺什么就让内务府去办。”
“一切都好,谢陛下关怀。”林若薇微微屈膝。
“娘亲这里香香的!比冷宫好多啦!”云曦快人快语,搂着爹爹的脖子,“爹爹,我们晚上可以在这里吃饭饭吗?娘亲说会给曦曦做甜甜的糕!”
殷玄对女儿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好。”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落在暗处某些有心人眼里,自然是刺目无比。
晚膳果然是在长春宫用的。
没有太多的山珍海味,多是些清淡可口的家常菜,中间还摆着一碟林若薇亲手做的桂花糖糕。
云曦吃得小嘴鼓鼓,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殷玄看着这简单的饭菜,再看看身边巧笑嫣然的林若薇和吃得香甜的女儿,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仿佛被温水浸泡,一点点变得柔软。
这似乎比他一个人对着满桌珍馐,要有滋味得多。
“爹爹,吃糕糕!”云曦拿起一块糖糕,非要塞到殷玄嘴里。
暴君陛下皱着眉,他对这种甜腻的东西向来敬谢不敏。但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他还是张口接下了。
嗯……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陛下,”林若薇柔声开口,“臣妾听闻,太后之事牵连甚广,朝中如今……”
殷玄放下筷子,语气平淡:“无妨,掀不起风浪。”他顿了顿,看向林若薇,“倒是委屈你了,在冷宫多年。”
林若薇摇摇头:“都过去了。如今能和曦儿团聚,已是上天垂怜。”
云曦听着爹娘说话,小脑袋一点一点,忽然冒出一句:“娘亲不用怕,爹爹现在可厉害啦!像……像大老虎!嗷呜——!坏人都吓跑啦!”
“噗——”旁边侍立的宫女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住嘴。
殷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大老虎?这比喻……
林若薇也忍俊不禁,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不许胡说。”
“曦曦没胡说!”小团子不服气,从椅子上溜下来,跑到殷玄身边,学着他平时冷脸的样子,努力板起小脸,小手背在身后,模仿着大臣的语气,奶声奶气地拖长调子:“朕——朕……嗯……退朝!”
她学得四不像,那故作严肃的小模样配上软糯的声音,反差感十足,连殷玄都差点破功。
“还有还有!”云曦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爆料,“爹爹晚上睡觉,还会说梦话呢!”
殷玄:“???”他什么时候说过梦话?
林若薇和宫人们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云曦清了清嗓子,学着梦呓的含糊语气:“嗯……‘这帮废物……’ ‘折子……全是废话……’ ‘再啰嗦……拖出去……’ 嘻嘻,爹爹在梦里也在上班哦!”
“噗哈哈哈——”这下,连福安公公都憋不住了,肩膀耸动。
殷玄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维持了多年的暴君形象!他杀伐果断的人设!在这小丫头片子的“童言无忌”下,简直如同漏风的马甲,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他一把将还在那得意洋洋模仿的小团子捞回来,夹在臂弯里,故作凶狠:“再胡说,今晚的点心没了!”
云曦立刻双手捂住小嘴,大眼睛眨巴眨巴,表示自己绝对乖。
殿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然而,这份温馨很快被打破。
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外,对殷玄比了个手势。
殷玄眼神微凛,将云曦放回林若薇身边,起身走到外间。
“陛下,”暗卫低声道,“查到了,南疆那边派来的,不止明面上那些人。还有一个‘影巫’,最擅隐匿和咒杀,据传已混入京城,目标……疑似公主。”
殷玄周身气息瞬间降至冰点。
刚拔除一个太后,南疆的虫子还不死心?
他回头,看了眼殿内正窝在娘亲怀里撒娇的女儿,眼神冰冷锐利。
看来,这场清理,还远未结束。
夜深人静。
云曦已经在林若薇的轻抚下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殷玄站在床边,凝视了女儿片刻,轻轻替她掖好被角。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对暗处吩咐:
“加派三倍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保护公主和长春宫。”
“给朕盯紧所有南疆相关的线索,尤其是那个‘影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暗卫领命而去。
殷玄负手而立,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谁敢来碰,他就剁了谁的爪子!
与此同时,京城某个阴暗的角落。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身影,正对着一盆浑浊的水念念有词。
水面上,隐约倒映出云曦熟睡的小脸。
那黑影发出桀桀的怪笑:
“好强的灵性……真是……完美的容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