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冬日,难得迎来了几日晴空。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关隘内外虽仍可见战争留下的创伤,但生机已开始悄然复苏。
伤兵营里,得益于地丁草的大量应用和苏澈不懈的努力,鼠疫疫情基本得到控制,新增病例几近于无,康复的士兵逐渐增多,压抑已久的气氛终于透进了一丝暖意。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就被关外传来的驿马蹄声打破。
朝廷的“嘉奖”使者,同时也是新任的北境宣慰使——吏部侍郎周文渊,在一队禁军护卫下,抵达了雁门关。这位周大人年约四十,面白无须,眼神灵活,是齐王萧熠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素有“笑面虎”之称。
萧煜率领众将,依礼出关相迎。周文渊满脸堆笑,远远便拱手道:“靖王殿下辛苦了!殿下率将士们浴血奋战,力挽狂澜,生擒狄酋,实乃不世奇功!齐王殿下监国,闻此捷报,欣喜万分,特命下官前来犒劳三军,宣示朝廷恩宠!”
他声音洪亮,言辞恳切,仿佛之前那道斥责诏书和克扣军需之事从未发生过。
萧煜神色平静,还礼道:“周大人一路辛苦。守土卫国,乃本王与将士们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他目光扫过周文渊身后那规模不小的车队,“朝廷厚赏,将士们必感念天恩。”
迎接仪式按部就班,周文渊宣读了那份辞藻华丽、着重表彰“北境全体将士英勇”、却刻意淡化了萧煜个人作用的嘉奖圣旨(以监国名义颁发),并当众展示了带来的赏赐:金银、绢帛、美酒,数量颇为可观,足以让不明就里的普通士卒欢欣鼓舞。
随后,周文渊被迎入帅府。甫一落座,他便笑眯眯地提出了此行的核心任务之一:“王爷,下官离京前,齐王殿下再三叮嘱,乌木罕乃狄酋首恶,关系重大,需尽快押解回京,献俘太庙,以振国威,安民心。不知王爷何时方便,将乌木罕及其一干重要俘虏,移交于下官带来的人手?”
萧煜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平淡:“周大人有所不知,乌木罕腿部重伤,经我军医官救治,虽已无性命之忧,但短期内不宜长途颠簸。且其麾下部落虽溃,然草原局势未明,此人尚有大用。待局势稳定,其伤情允许,本王自会派人押解其入京。”
他直接拒绝了立刻移交的要求,理由充分,态度坚决。
周文渊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王爷考虑周详,是下官心急了。只是朝廷法度,献俘乃大典,拖延不得……也罢,便依王爷之意,待其伤愈。不过,在此期间,为防意外,这看管之事,是否可由下官带来的禁军协同负责?也好让王爷专心军务。”
这是想插手看守,甚至可能寻找机会灭口或伪造证据。萧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本王亲卫看管甚严,万无一失,不劳周大人费心。大人远来辛苦,还是在关内好生歇息,领略一下我北境风光。”他直接将周文渊的提议挡了回去,并将其活动范围限制在关内。
周文渊碰了两个软钉子,心中暗恼,却不好立刻发作,只得干笑两声,转移了话题。
接下来的几日,周文渊果然“忙碌”起来。他带着随从,以“慰问将士”为名,频繁出入各营,与中下层军官把酒言欢,嘘寒问暖,话里话外暗示朝廷(齐王)对他们的重视和关怀,并私下许下一些升迁承诺,试图拉拢分化。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齐王交代的另一项任务——针对苏澈。他几次“偶遇”苏澈,态度看似客气,言语间却充满试探。
“苏先生医术通神,活人无数,实乃北境将士之福啊。”周文渊笑容可掬,“只是不知先生师承何处?所用医药,似乎与太医院惯例颇有不同,倒是新颖得很。”
苏澈早已得到萧煜提醒,应对得滴水不漏:“在下野路子出身,偶得几本残卷,自行摸索,不敢与太医院诸位大人相比。所用之法,但求有效,能为将士们减轻痛苦便好。”
“先生过谦了。”周文渊目光闪烁,“只是如今朝中对此颇有微词,甚至有人污蔑先生用的是‘巫蛊之术’……先生还需小心才是啊。”他看似提醒,实为施压和挑拨。
苏澈神色不变:“清者自清。若能救得将士性命,苏某何惧流言蜚语。”
周文渊见挑拨不成,又转而“关切”地问道:“听闻先生与靖王殿下相交莫逆,时常彻夜研讨医术军务,真是……令人羡慕啊。”他将“相交莫逆”和“彻夜”几个字咬得略重,意有所指。
苏澈心中厌恶,面上却依旧平静:“王爷关心将士疾苦,垂询医道,乃是为将者的仁心。苏某只是尽本分而已。”
周文渊的种种举动,自然逃不过萧煜的眼睛。秦风麾下的暗卫将这些情况一一汇报。
“王爷,周文渊这几日接触了七名都尉以上的将领,其中三人态度暧昧,似有动摇。他还多次试图接近关押乌木罕的地方,均被我们的人挡回。”秦风禀报道。
萧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眼神冰冷:“跳梁小丑,不足为虑。那些被接触的将领,名单记下,暗中观察。至于乌木罕,加派双倍人手,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那位周大人!”
他沉吟片刻,又道:“苏先生那边,加派暗卫保护,确保他的安全,也要留意,不要让他被周文渊的言行扰了心神。”
“是!”
萧煜很清楚,周文渊的到来,只是齐王新一轮攻势的开始。嘉奖、劳军是假,分化、夺权、搜集罪证才是真。他必须小心应对,既要维持表面上的君臣之礼,不给对方留下“骄横跋扈”的口实,又要牢牢掌控住北境的军权和关键人证。
而苏澈,在应对完周文渊的试探后,回到了伤兵营。看着那些逐渐康复的士兵,他心中更加坚定。无论京城的风波如何险恶,他在这里,有着无可替代的价值和必须守护的东西。他拿起新采摘的地丁草,继续投入到对剩余病患的救治和药材的研究中。
雁门关的天空依旧晴朗,但关内的暗流,却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愈发汹涌。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凶险的较量,已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