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外的战场,瞬间演变成了一场三方绞杀的血肉磨盘。
罗成大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前方是如同困兽般爆发最后力量的雁门关守军,后方是贺兰部精锐骑兵摧枯拉朽般的冲击。指挥体系近乎瘫痪,士兵们各自为战,或惊恐逃窜,或茫然无措地抵抗,成片成片地倒下。
萧煜虽伤势未愈,但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与秦风率领守军如同尖刀,狠狠楔入混乱的敌阵,专挑敌军建制尚存、试图组织抵抗的节点猛打猛冲,进一步加剧了罗成军的崩溃。
贺兰鹰坐镇中军,冷漠地注视着战场。他的目标明确——最大限度地杀伤罗成这支朝廷精锐,削弱大胤在北境的军事存在,同时也要消耗萧煜所剩不多的力量。他的骑兵来去如风,避开守军反击的锋芒,专攻罗成军最脆弱的辎重和后阵。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接近尾声。罗成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仅带着千余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向南溃逃。贺兰鹰并未下令全力追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战场上留下了超过两万具朝廷官兵的尸体,以及堆积如山的兵甲器械,而贺兰部的损失微乎其微。
当喊杀声渐渐平息,战场上只剩下伤兵的哀嚎和乌鸦的啼叫时,三方势力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峙局面。
雁门关守军伤亡极其惨重,能战者已不足三千,人人带伤,筋疲力尽,但依旧牢牢控制着关隘。贺兰部数万骑兵在关外列阵,兵强马壮,虎视眈眈。
萧煜在秦风的搀扶下,站在破损的关墙上,与关外骑在骏马上的贺兰鹰遥遥相对。
贺兰鹰年约四旬,面容精悍,眼神锐利如鹰,带着草原霸主特有的野性与深沉。他打量着关墙上那个即使满身血污、伤痕累累却依旧气势不凡的靖王,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草原的口音:
“靖王殿下,别来无恙?本王这份‘礼物’,可还满意?”
萧煜神色平静,不卑不亢:“贺兰首领雪中送炭,解我雁门关之围,本王铭记于心。不知首领此番前来,所为何求?”
他直接点明,不相信贺兰鹰是单纯来帮忙的。
贺兰鹰哈哈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殿下快人快语!本王也不绕弯子。罗成已败,北境如今殿下说了算。本王希望,能与殿下缔结盟约。”
“盟约?”
“正是。”贺兰鹰收敛笑容,目光变得深沉,“本王助殿下稳住北境,甚至可以支持殿下……更进一步。作为回报,殿下需承认我贺兰部为草原唯一汗庭,并开放边境所有关市,允许我部商人自由往来,削减关税。此外,雁门关以北三百里草场,需划归我部放牧。”
条件极其苛刻!不仅要经济特权,还要领土,更要萧煜在政治上对其俯首称臣(承认其汗庭地位)!这无异于要将北境变成贺兰部的附庸。
关墙上的守军闻言,无不怒目而视。秦风更是握紧了刀柄。
萧煜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反问:“若本王不答应呢?”
贺兰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拍了拍腰间的弯刀:“殿下是聪明人。如今关内还能战者几何?粮草药材还能支撑几日?本王麾儿郎的刀,尚未饮饱鲜血。”
赤裸裸的威胁!他吃定了萧煜刚刚经历苦战,元气大伤,无力再战。
气氛瞬间紧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杀机。
就在这时,苏澈安排好伤兵,也登上了关墙。他看到关外黑压压的贺兰骑兵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心中一紧,快步走到萧煜身边。
贺兰鹰的目光落在苏澈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好奇:“这位,想必就是那位医术通神的苏先生吧?果然气度不凡。”他话锋一转,“听闻先生妙手回春,不知可否有兴趣来我草原做客?我部必奉先生为上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他竟然当着萧煜的面,直接招揽苏澈!既是离间,也是炫耀实力。
苏澈面色不变,微微拱手:“贺兰首领好意,苏某心领。只是苏某职责在身,需救治关内伤员,恐怕无法从命。”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明确站在萧煜一边。
萧煜侧头看了苏澈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再转向贺兰鹰时,目光已是一片冰寒:“贺兰首领的好意,本王与苏先生都心领了。至于盟约……”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有力:“罗成虽败,然大胤疆土,寸土不让!开放关市,促进贸易,本王可以酌情考虑,但必须公平互市,由我方掌控关税。承认汗庭、割让土地之事,绝无可能!”
他拒绝了最核心的条件,但在贸易上留下了一丝余地,既是底线,也是不想立刻撕破脸皮。
贺兰鹰脸色一沉,眼中杀机涌动。他身后的骑兵阵列传来一阵骚动,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眼看谈判即将破裂,萧煜却话锋一转,语气放缓:“不过,首领此番出手相助,确解了本王燃眉之急。为表谢意,关外战场所有缴获的兵甲、旌旗、以及罗成军遗弃的粮草辎重,本王分文不取,尽归贺兰部所有!此外,本王可承诺,只要贺兰部不犯我边境,北境军绝不主动出击。”
这是一个务实的选择。将无法带走的战利品送给贺兰鹰,既能满足其部分贪欲,避免立刻开战,也能为自己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那些兵甲粮草对贺兰部是巨大的补充,而对急需休整的雁门关而言,则是沉重的负担。
贺兰鹰眯起眼睛,权衡着利弊。强攻雁门关,即使能拿下,也必然损失不小,而且会彻底与萧煜不死不休,不符合他目前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萧煜给出的“谢礼”相当丰厚,加上贸易的承诺和互不侵犯的保证,也算部分达到了目的。
良久,贺兰鹰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好!靖王殿下果然爽快!既然如此,本王便交殿下这个朋友!希望殿下……早日康复,稳住这北境局面!我们……来日方长!”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煜和苏澈一眼,调转马头,下令道:“儿郎们,打扫战场,带上我们的战利品,回草原!”
贺兰部的骑兵如同潮水般退去,带着缴获的物资,消失在北方地平线。
关墙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萧煜看着贺兰部远去的方向,眉头却并未舒展。他知道,赶走了一头狼,却引来了一头更狡猾、更强大的老虎。贺兰鹰的“来日方长”,充满了威胁。北境的局势,并未真正平静,只是进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的新阶段。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统计伤亡,修复关防……”萧煜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却依旧稳定地发布着命令。
苏澈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低声道:“你需要立刻休息。”
萧煜点了点头,任由苏澈扶着他走下关墙。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片修罗场,也照亮了前路未知的迷惘。内部的倾轧尚未平息,外部的强敌已然环伺。他和他的北境,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