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工作室楼下的梧桐树下已经聚了十几个人。为首的老人举着块硬纸板,上面用墨汁写着 “拒仿作,守文脉”,字的边缘还在往下滴昨夜的雨水。江寻拉开窗帘时,正好看见小林举着相机在人群外徘徊,镜头对着楼上的窗户,却迟迟没按下快门。
“报警吗?” 江寻回头问,手里还攥着刚打印好的调查令申请书。沈墨心正蹲在地上整理七叔的札记,听见声音抬头,眼底的红比昨天更明显 —— 她凌晨三点才睡着,梦里全是老画家赵松年住院的新闻画面。
“别报警。” 她把札记放进布袋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们只是被误导了,报警只会让舆论更糟。”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举牌的老人,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搞古画的人,最看重‘守真’二字,你要是让他们觉得你丢了‘真’,就等于丢了他们的信任。”
江寻的手指在调查令申请书上捏出褶皱。他知道沈墨心说的对,可楼下的抗议声越来越大,有人开始喊 “江寻出来道歉”,还有人把鸡蛋砸在工作室的玻璃门上,蛋黄顺着玻璃往下流,像一道浑浊的泪。“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堵门?” 他的语气里带着急躁,“今天还要去法院交调查令申请,再耽误下去,苏富比那边更难配合。”
沈墨心没接话,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藏青色旗袍 —— 那是她父亲留下的,领口还绣着细小的兰草纹。“我去跟他们谈谈。” 她对着镜子系盘扣时,指尖一直在抖,“我把创作笔记带上,跟他们说清楚我们是怎么复原技法的,说清楚我们从来没想过造假。”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江寻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像握了块冰。“要去一起去,或者等陆明轩过来帮忙 ——”
“陆明轩那边更难。” 沈墨心打断他,目光落在手机上 —— 凌晨五点,陆明轩发了条朋友圈,只有一张苏琳躺在病床上的照片,配文是 “救命”。“他现在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我们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她推开江寻的手,拿起桌上的创作笔记,笔记本的封皮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里面夹着去年画《蓬莱仙境图卷》时用的色卡,每张色卡上都写着 “仿王原祁《浅绛山水图》配色”。“我很快就回来,你先准备调查令的材料。” 她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江寻,别让他们觉得我们怕了,更别让他们觉得传统技法是用来造假的。”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难受。陆明轩坐在长椅上,手里攥着一张缴费单,上面的数字像针一样扎眼 —— 五万六千八,这是苏琳昨天一天的医药费。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景明的律师发来的消息,附带一个银行转账截图,备注写着 “苏琳住院押金”,金额是十万。
“陆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 律师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温和,“苏小姐的主治医生说,她的肺部感染已经加重了,再不住进 VIp 病房,可能会有并发症。只要你在这份证词上签字,不仅医药费我们全包,还能让最好的呼吸科专家来会诊。”
陆明轩看着病房门上的玻璃,苏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氧气管插在她的鼻子里,胸口微微起伏。他想起三个月前,苏琳还笑着跟他说,等忙完七叔的案子,就去苏州看园林,说要在拙政园里拍婚纱照。可现在,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证词里说七叔‘监守自盗,伪造古画’,这不是真的。” 他的声音发颤,手指在缴费单上掐出了印子,“七叔是被顾景明陷害的,我不能撒谎 ——”
“没人让你撒谎。” 律师打断他,语气突然冷了下来,“你只要说‘当年七叔经手的古画确实有疑点,我曾劝过他上报’,剩下的事我们来处理。你想想,苏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能安心吗?”
电话挂断的瞬间,病房门开了。护士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新的缴费单:“陆先生,苏小姐的抗生素快用完了,麻烦先把费用交一下。”
陆明轩站起来时,腿一软差点摔倒。他看着护士手里的缴费单,又看了看手机里的转账截图,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截图删了。可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这次是银行发来的短信,提示有十万块钱进账,转账人是 “环球律师事务所”。
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靠在墙上滑坐下来。缴费单从手里滑落,飘到走廊的角落里,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他想起七叔被捕时的眼神,想起江寻说 “我们一定能还你清白”,可现在,苏琳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微弱得像随时会消失。
“我只签一次。” 他对着手机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在跟自己说话,“我只说那些‘疑点’,别的我什么都不说。”
沈墨心站在抗议人群前时,楼下已经围了三十多个人。举硬纸板的老人上前一步,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你就是沈墨心?你们拿顾景明的钱仿画,还敢说自己是传承传统?”
她把创作笔记翻开,递到老人面前 —— 第一页是她画的王原祁山石皴法示意图,旁边还贴着从故宫官网下载的《蓬莱仙境图卷》真迹局部图。“大爷,您看,这是我们对比真迹做的技法分析,每一笔披麻皴都跟真迹一样,我们用的颜料也是按照清代《芥子园画谱》里的配方调的,没有用一点化学颜料。”
人群里有人凑过来,是个穿校服的女孩,手里拿着一本《中国绘画史》:“沈老师,我看过您写的《古画修复中的技法传承》,您说‘修复不是复制,是让古画重获生命力’,可你们为什么要画《蓬莱仙境图卷》的仿作呢?”
“因为真迹藏在故宫,普通人很少能看到。” 沈墨心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指着笔记里的色卡,“我们想通过仿作,让更多人知道清代浅绛山水的美,知道王原祁的技法有多厉害。我们本来想把这幅画捐给美术馆做学术研究,从来没想过要卖,更没想过要冒充真迹。”
她从包里掏出七叔的札记,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有七叔去年的批注:“墨心、江寻此作,传王原祁之神,而非仿其形,可作技法传承之范本。”“这是七叔写的,他是文物局的老鉴定师,一辈子都在跟古画打交道,他不会骗大家的。”
举硬纸板的老人沉默了,他凑过来看着札记上的字迹,突然叹了口气:“这是老周的字,我认识。他当年跟我一起在故宫学鉴定,最看重‘真’和‘诚’。” 他把硬纸板收起来,对着人群喊:“大家先散了吧,可能这里面真有误会,等调查清楚再说。”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小林还站在旁边,手里的相机已经收了起来。“沈老师,我刚才拍了您跟他们谈话的视频,能不能发出去?”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现在网上全是骂你们的,我想让大家看看真相。”
沈墨心点点头,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 她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刚才跟大家说话时,一直强撑着。小林扶住她,从包里掏出一块面包:“沈老师,先吃点东西吧。江老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调查令申请遇到问题了,法院说需要补充‘顾景明意图倒卖仿作’的初步证据,不然不能批。”
下午三点,江寻坐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捏着被驳回的调查令申请书。陈队长刚给他打了电话,说苏富比那边回复 “涉及客户隐私,暂不提供通话记录”,连高清照片的发送记录都不肯出示。
“怎么办?” 他给沈墨心打电话时,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无力,“没有调查令,拿不到苏富比的证据,我们根本没办法证明顾景明想造假。”
电话那头传来沈墨心的声音,还有汽车的鸣笛声:“我在去医院的路上,赵松年老先生住院的医院。刚才周棠给我打电话,说她找到七叔当年的鉴定笔记,里面提到顾景明十年前就伪造过一幅文徵明的画,七叔当时想上报,结果被调去了档案室 —— 这可能是顾景明陷害七叔的原因!”
江寻突然站起来,申请书从手里滑落。“周棠现在在哪儿?让她把笔记带来,我们去跟法院说,这能证明顾景明一直有伪造古画的前科!”
“周棠已经在法院门口等你了。” 沈墨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我看完赵老先生就过去,他刚才让护士给我打电话,说想跟我们聊聊《蓬莱仙境图卷》的技法。”
江寻挂了电话,朝着法院大门跑去。阳光照在台阶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起早上沈墨心穿着旗袍出门的样子,想起她手里的创作笔记,突然觉得,那些看似无解的困境,好像有了一丝转机。
可他不知道,医院里的陆明轩,正拿着律师送来的证词,站在病房门口,手指在 “陆明轩” 三个字上,迟迟没有签下名字。而顾景明的律师,正站在法院对面的咖啡馆里,看着江寻跑进法院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 他的口袋里,还放着另一份 “证据”,一份足以让江寻和沈墨心万劫不复的 “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