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紫宸殿偏殿。
香炉袅袅升起青烟,皇帝半倚在软榻上,神色带着几分倦怠,似乎并无紧急政务,只是寻常问话。
萧彻与萧景琰分立两侧,沈清辞垂首静立于萧彻身后不远处。
方才在三皇子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仿佛从未发生。
“今日召你们来,是为秋狩之事。”皇帝声音缓慢道:
“老大在边关,老五染了风寒,此番护卫事宜,景琰,你多费心。老九从旁协助,也学着些。”
“儿臣遵旨。”萧景琰恭敬应下,眼角余光扫过萧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儿臣领命。”萧彻语气平淡。
又询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朝务,皇帝便露出疲态,挥手让他们退下。
走出紫宸殿,天色已近黄昏。
萧景琰皮笑肉不笑地对萧彻道:“九弟,秋狩之事,还需你我兄弟同心才是。”
“自然。”萧彻淡淡回应。
“为兄府中还有些琐事,先行一步。”萧景琰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辞一眼,转身带着随从离去。
萧彻与沈清辞在忠叔等侍卫的簇拥下,沿着宫道往宫外走去。
气氛看似缓和,沈清辞的心却并未放下。萧景琰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行至一处通往宫门的必经回廊,廊下焚着驱赶蚊虫的熏香,气味比别处浓郁些。一名低眉顺眼的内侍正躬身守在廊口。
一切如常。
然而,就在踏入回廊的瞬间,沈清辞鼻翼微动,脚步猛地一顿!
“殿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极轻地扯了一下萧彻的衣袖。
萧彻立刻停下,侧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前方引路的内侍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这香……味道不对。”沈清辞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萧彻和靠近的忠叔能听见。
萧彻目光骤然锐利,抬手示意身后队伍停步。
“何处不对?”他声音沉稳,不见波澜。
沈清辞凝神细辨空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异样甜腻,秀眉紧蹙:
“宫廷驱蚊香多以艾草、雄黄为主,气味清冽。此香甜腻过度,且甜中隐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涩气……是‘醉仙萝’的花粉,混合了‘血蟾酥’的干末!”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笃定:
“此二者单用无害,但混合焚烧,产生的香气久闻会令人经脉滞涩,内力运行受阻,初时只是略感疲惫,不易察觉,但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手足酸软,步履虚浮,如同大病初愈。”
若在平时,或许只是身体不适。
但若在需要高度警惕的宫中,或是面临突发危险时,这一点点的“虚浮”,便是致命的破绽!
萧彻眼神瞬间冰寒刺骨!
好毒辣的算计!不在饮食,不在刀兵,竟在这人人都可能经过的回廊熏香之中!
若非沈清辞嗅觉敏锐,识得这等偏门之物,他今日恐怕真要着了道!
忠叔脸色也是剧变,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萧彻微微颔首,目光如电,扫过那名守廊的内侍。
那内侍早已吓得体似筛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殿下明鉴!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啊!这香……这香是内务府按例送来的……”
萧彻岂会信他?但这宫中眼线错综复杂,此刻深究,反而打草惊蛇。
“起来吧。”他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既是按例,便好生守着。”
他不再看那内侍,对沈清辞道:“我们走另一条路。”
队伍悄然转向,绕开了那弥漫着诡异香气的回廊。
走出不远,忠叔便暗中吩咐一名心腹,去查那熏香的来龙去脉。
经此一事,气氛更加凝重。
快到宫门时,需经过一片小小的御花园。园中假山嶙峋,花木扶疏。
一名小太监抱着一个硕大的锦盒,低着头,步履匆匆地从侧面走来,似乎正要送往某处。
就在他与萧彻一行人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
沈清辞眼尖地瞥见,那小太监抱着锦盒的手指,在盒底某个位置,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不像是吃力,反而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殿下小心!”
她来不及多想,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猛地侧身向前,一把将萧彻向旁边推开!同时自己借着反作用力向另一侧闪避!
“咻!咻!咻!”
三根细如牛毛的乌黑短针,从那锦盒底部激射而出!
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几乎是擦着沈清辞的耳畔和萧彻的袍袖飞过,“夺夺夺”三声,深深钉入了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朱红廊柱之上!
针尾兀自颤抖,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那“小太监”见事情败露,扔下锦盒,身形如狸猫般向假山后窜去!
“拿下!”忠叔厉喝一声,身边两名侍卫如离弦之箭般扑出。
现场一片混乱。
萧彻在被沈清辞推开的瞬间,已稳住身形,反手一捞,扶住了因用力过猛而踉跄了一下的沈清辞。
“没事吧?”他低头看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沈清辞惊魂未定,摇摇头,气息微乱:“没、没事。”
她的手腕还被他握着,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不同以往的温热与力度。
刚才那一推,她几乎是用了全力。
此刻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竟想也没想,就用自己的身体去为他挡可能存在的危险。
萧彻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侧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侥幸……这已经是她第几次,在关键时刻洞察先机,不惜自身安危来护他周全了?
那名刺客显然是个死士,被侍卫擒住后,竟毫不犹豫地咬碎了齿间毒囊,顷刻间便气绝身亡,线索就此中断。
但幕后主使,不言而喻。
“回府。”萧彻松开她的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沉,但眸中的寒意,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
回到九皇子府,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萧彻晦暗不明的脸。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他问沈清辞。
沈清辞沉吟片刻,道:“三殿下已是狗急跳墙。熏香暗算,机关刺杀,接连不断,且一次比一次狠毒直接。
他定是察觉到了我们的调查触及核心,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在秋狩之前,除掉殿下这个最大的威胁。”
萧彻颔首:“秋狩,场地开阔,人员混杂,确实是下手的好机会。他今日连连失手,秋狩之上,必会有更周密的计划。”
他看向沈清辞,目光深邃:“你今日,又救了我一次。”
沈清辞微微垂眸:“殿下洪福齐天,即便没有我,也能化险为夷。我只是……尽了本分。”
“本分?”萧彻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什么本分?宫女的本分,还是……盟友的本分?”
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
沈清辞心头一跳,抬眸迎上他的视线,坦然道:
“于公,殿下是洗刷沈家冤屈的希望,于私……”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却清晰无比,“殿下是值得我沈清辞以命相护之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萧彻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与决绝。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
“沈清辞,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的命,很重要。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轻易涉险。”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她方才因闪避而被树枝划破的袖口,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
“你的安危,同样重要。”
沈清辞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冰封之下,悄然融化的暖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悄然涌上心头。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在这危机四伏的权谋漩涡中,他们不仅是盟友,更成了彼此可以托付后背的存在。
而前方等待着他们的秋狩,注定是一场更加凶险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