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茜赶紧应着，伸手去拿桌上的糖果点心。那些糖纸是红黄相间的，裹着的糖块还带着点余温，点心是镇上铺子刚烤出来的，酥得一捏就掉渣，刚才亲戚们没怎么动，大多都剩下了。她找了个干净的陶罐子，小心翼翼地把糖块往里装，生怕碎了，又拿了块粗布，把点心包好，打算跟糖罐一起放进东厢房的柜子里——那柜子是张仙凤专门用来放值钱东西的，平时宋茜连碰都不敢碰。
刚把东西收拾好，就看见陈小伟送完亲戚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布包，里面是亲戚们带来的鸡蛋和白面。“娘，亲戚们都送回去了，王婶还说，要是秀英想再找婆家，她帮着留意留意。”陈小伟把布包放在桌上，喘了口气。
“还是王婶热心！”张仙凤笑着点头，伸手掀开布包看了看，里面的鸡蛋个个圆润，白面也筛得精细，“把这些鸡蛋放进灶房的筐里，白面锁进柜子里，别让老鼠啃了。”
“哎，知道了。”陈小伟拿起布包，刚要往灶房走，就听见东厢房里传来“哐当”一声响，像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秀英的尖叫：“我的发簪！谁把我的发簪摔了？”
张仙凤脸色一下子变了，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往东厢房跑：“秀英！咋了？啥发簪摔了？”宋茜和陈小伟也赶紧跟了过去，心里都咯噔一下——看这动静，指定又出事儿了。
一进东厢房，就看见秀英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断成两截的银簪子，哭得撕心裂肺，地上还撒着几颗刚才宋茜没来得及收的糖块。那银簪子是张仙凤前几天特意去镇上给秀英买的，说是订婚的时候插在头上好看，花了五块大洋，在这个家里算是顶值钱的物件了。
“我的簪子！这可是娘花五块大洋给我买的！就这么断了！”秀英举着断簪，眼泪砸在地上，“是谁？是谁把它碰掉地上的？我早上还放在梳妆台上的！”
张仙凤凑过去一看，簪子的簪头和簪杆彻底分了家，银质的簪头还磕出了个小坑，顿时就炸了毛：“好端端的咋会掉地上？早上我看你放得好好的，除了宋茜，还有谁进过你屋？”
这话一出口，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宋茜身上。宋茜心里一慌，赶紧摆手：“娘，不是我！我就刚才给秀英送热水的时候进过屋，放完盆就走了，没碰梳妆台啊！”
“不是你是谁？”张仙凤瞪着她，眼睛里都快冒火了，“陈小伟没进过，我也没进过，这屋里就你来了第二回！不是你碰掉的，难道是簪子自己长腿跳下来的？”
“真的不是我！”宋茜急得声音都有点抖，“我送完热水就去灶房忙了，一直没再进来过，不信你问陈小伟，他能作证，我刚才一直在院子里劈柴、炖鸡！”
陈小伟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说：“娘，宋茜刚才确实在灶房忙，我去接亲戚的时候，还看见她在剁菜，说不定……说不定是风吹掉的？”
“风吹掉的？”张仙凤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窗户，“你看看这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连条缝都没有，风咋吹进来？就算有风，能把簪子吹得断成两截？陈小伟，你别在这儿帮她说话，她就是个丧门星！昨天刚闹着退婚，今儿就把秀英的簪子摔断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毁了我们家！”
“我没有！”宋茜的眼泪也下来了，她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解释，张仙凤都不会信。在这个家里，只要出了事儿，错的永远是她，不管她有没有做过。
秀英也抬起头，瞪着宋茜，哭着说：“宋茜！肯定是你！你是不是看我退婚了，心里高兴，故意把我的簪子摔断，想笑话我？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秀英，我没有笑话你，更没有摔你的簪子！”宋茜急得快哭了，“我要是想摔，早上送热水的时候就摔了，为啥要等到现在？”
“谁知道你安的啥坏心眼！”张仙凤上前一步，伸手就给了宋茜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打得宋茜耳朵嗡嗡响，脸上瞬间起了个红印子。“我让你嘴硬！让你不承认！今天我不收拾你，你就不知道咱陈家的规矩！”
宋茜捂着脸，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敢再反驳——她知道，反驳只会招来更重的打骂。陈小伟赶紧拉住张仙凤：“娘，别打了，说不定真不是宋茜干的，再找找原因呗，万一……万一是簪子本身不结实呢？”
“你还护着她！”张仙凤甩开陈小伟的手，又要往宋茜身上打，“这簪子是我亲手挑的，银料足得很，咋会不结实？肯定是她手欠，碰掉了还不承认！今天我非得让她给我赔！”
“赔？我咋赔啊？”宋茜哽咽着说，“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嫁过来的时候，娘家就给了我一件旧棉袄，我拿啥赔这五块大洋的簪子？”
“拿啥赔？”张仙凤眼睛一瞪，“拿你的力气赔！从今天起，你每天多劈两捆柴，多挑三桶水，再去山上挖野菜，中午不准吃饭，啥时候凑够了‘赔礼钱’，啥时候再恢复正常！”
宋茜心里一凉——她知道，张仙凤这根本不是让她赔，就是故意刁难她。每天多劈两捆柴，多挑三桶水，她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这样一来，怕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更别说中午不准吃饭，这日子根本没法过。
可她不敢反抗，只能咬着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
“知道了就赶紧干活去！”张仙凤指着门口，“别在这儿杵着，看着就心烦！先把地上的糖块扫了，再去灶房把碗筷洗了，洗完了去山上挖野菜，天黑之前必须挖够一筐，不然晚上也别吃饭！”
“哎，我这就去。”宋茜捂着脸，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张仙凤跟秀英说：“闺女，别哭了，不就是个簪子吗？等过两天，娘再去镇上给你买个更好的，比这个还贵，咱不跟那个丧门星置气！”
秀英的哭声渐渐小了，宋茜却觉得脸上的巴掌印越来越疼，心里也堵得慌。她走到院子里，拿起扫帚，慢慢扫着地上的糖块，那些糖块沾了灰尘，再也没法吃了，就像她的日子一样，沾满了委屈，怎么也过不好。
扫完院子，宋茜又去灶房洗碗筷。灶房里的水还是凉的，冻得她手通红，刚才被打的脸一碰到冷风，就疼得钻心。她一边洗，一边掉眼泪，眼泪掉进水里，悄无声息地散开，没人看得见，也没人在乎。
陈小伟端着鸡蛋走进来，看见她捂着脸，手冻得通红，还在偷偷哭，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小声说：“刚才……对不起啊，我没拦住娘。你要是累了，就歇会儿，碗筷我帮你洗点。”
“不用了，你还是赶紧把鸡蛋放好吧，别让娘看见了，又说你帮我。”宋茜擦了擦眼泪，加快了洗碗的速度，“我洗完了还要去山上挖野菜，天黑之前挖不够，晚上又要饿肚子了。”
陈小伟看着她，没再说话，只能把鸡蛋放进筐里，转身走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根本做不了主，就算想帮宋茜，也只能偷偷帮，要是被张仙凤发现了，不仅宋茜要受罚，他也要挨骂。
洗完碗筷，宋茜找了个竹筐，又拿了把镰刀——山上的野菜长得密，有时候会有杂草，镰刀能割掉。她把镰刀放进筐里，刚要出门，就听见张仙凤喊：“宋茜！你等会儿！”
宋茜心里一紧，停下脚步，转过身：“娘，咋了？”
张仙凤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破旧的布袋子，扔给宋茜：“这里面是两个窝头，你带着去山上吃，别到时候在山上饿晕了，没人管你！但记住，这是你晚上的饭，中午不准吃，要是让我发现你中午吃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宋茜接住布袋子，心里有点意外——张仙凤平时连一口剩饭都舍不得给她吃，今天居然会给她两个窝头。可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张仙凤是怕她在山上饿晕了，没人劈柴挑水，没人干活，根本不是心疼她。
“知道了，娘。”宋茜把布袋子放进筐里，转身往山上走。
山上的风比山下大，吹得她头发乱飞，脸上的疼也更厉害了。她沿着山路往上走，到处找野菜，春天的野菜刚冒芽，长得很矮，要仔细找才能看见。她一边找，一边拔，手被野菜的叶子划得有点疼，可她不敢停，只能加快速度。
太阳慢慢升到头顶，中午到了，宋茜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摸了摸筐里的布袋子，里面的窝头硬邦邦的，可她不敢吃——她怕张仙凤真的会收拾她。她只能坐在一块石头上，喝了几口山泉水，稍微垫了垫肚子，又接着找野菜。
就在她弯腰拔野菜的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宋茜心里一慌，赶紧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她怕是村里的人，要是被人看见她中午在山上挖野菜，还没吃饭，又要被人笑话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宋茜仔细一听，居然是大壮的声音。
“娘，你说秀英咋就这么绝情？我都愿意磕头赔罪了，她还是不跟我好，还让张婶那么刁难咱。”大壮的声音带着点委屈，还有点不甘心。
“别再提秀英了！”刘婶的声音传来，“那丫头跟她娘一样，眼里只有钱，根本没把你的真心当回事！咱就算是穷，也不嫁那样的人家，免得以后受气！再说了，你爹的腿还没好，咱现在最重要的是给你爹看病，别再想那些没用的了！”
“可我就是不甘心啊！”大壮说，“我跟秀英处了半年，我以为她是真心跟我好的，没想到……没想到她居然因为彩礼，就跟我分手了。”
“不甘心也没用！”刘婶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咱认了。咱今天来山上挖点草药，给你爹敷腿，医生说山上的蒲公英和马齿苋敷腿好，能消肿止痛，咱多挖点回去。”
宋茜躲在树后面，不敢出声。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大壮和刘婶，要是被他们看见，肯定会以为她是故意来偷听的，到时候又要惹麻烦了。
她屏住呼吸，看着大壮和刘婶在不远处挖草药，心里有点复杂。她觉得大壮也挺可怜的，爹摔断了腿，彩礼凑不齐，还被退了婚，可秀英也有秀英的委屈，怕村里人说闲话，怕嫁过去受苦。说到底，都是穷闹的，要是家里有钱，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大壮和刘婶挖了一会儿草药，就准备下山了。宋茜看着他们走远了，才从树后面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续挖野菜。她心里想着，赶紧挖够一筐，早点下山，免得再碰见熟人，又出岔子。
太阳慢慢西斜，山上的风也更凉了。宋茜的筐里终于装满了野菜，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拿起筐，准备下山。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差点摔下去——山上的路本来就陡，刚才下雨留下的泥还没干，特别滑。
她赶紧抓住身边的树枝，才稳住身子，可筐里的镰刀掉了下去，顺着山坡滚了老远，还割破了她的裤腿，腿上也被划了一道小口子，渗出了血。
宋茜心里一急，赶紧顺着山坡往下找镰刀——要是镰刀丢了，张仙凤肯定会骂死她，说不定还会让她赔。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山坡上的草很滑，她走得很慢，生怕再摔下去。
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棵小树下面找到了镰刀。她捡起镰刀，刚要站起来，就觉得腿上传来一阵疼，低头一看，腿上的口子又流血了，刚才被划破的裤腿也沾了血。
她咬了咬牙，忍着疼，慢慢往山上走。她知道，就算腿受伤了，也不能耽误下山，要是天黑了还没回去，张仙凤又要找她麻烦了。
好不容易走到山脚下，天已经有点黑了。宋茜拎着装满野菜的筐，一瘸一拐地往家走，腿上的疼越来越厉害，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可她不敢停，只能加快脚步。
回到陈家院子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张仙凤正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拿着个油灯，看见宋茜回来，眼睛一瞪：“你咋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在山上迷路了，或者饿晕了呢！筐里的野菜够不够？”
宋茜把筐递过去，小声说：“够了，娘，都装满了。”
张仙凤低头看了看筐里的野菜，点了点头：“还算你有点眼色，没偷懒。赶紧把野菜倒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摊开晾着，别捂坏了。晾完了再去劈两捆柴，劈完了再吃饭。”
“娘，我……我的腿刚才在山上摔了一下，有点疼，能不能明天再劈柴？”宋茜小声恳求道，她现在连站着都觉得疼，根本没力气劈柴。
“摔了一下？疼？”张仙凤冷笑一声，“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偷懒不劈柴！不就是摔了一下吗？又没断腿，咋就不能劈柴了？赶紧去，别跟我废话，要是再敢顶嘴，今天的窝头你也别想吃了！”
宋茜看着张仙凤坚决的样子，知道再恳求也没用，只能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
她拎着筐，走到石板旁，慢慢把野菜倒出来，再用手摊开。腿上的口子一用力，就疼得钻心，她只能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摊，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摊完野菜，宋茜拿起斧头，走到柴堆旁，准备劈柴。斧头很重，她平时劈柴都要费很大的劲，今天腿受伤了，更是没力气。她举起斧头，刚要往下劈，就觉得腿一软，差点摔下去，斧头也掉在了地上。
张仙凤听见动静，走过来一看，顿时就火了：“宋茜！你是不是故意的？连个斧头都拿不稳，还能干点啥？我看你就是不想干活，故意装的！”
“我没有装，我真的没力气了……”宋茜扶着柴堆，慢慢站起来，腿上的疼让她脸色苍白。
“没力气？没力气也要劈！”张仙凤捡起斧头，扔给宋茜，“今天要是劈不完两捆柴，你就别想睡觉，也别想吃饭！”
宋茜接住斧头，看着张仙凤，心里满是委屈，可她不敢再反驳。她只能再次举起斧头，慢慢往下劈，每劈一下，腿就疼一下，胳膊也酸得厉害，可她不敢停，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劈着柴，直到天黑透了，才终于劈完两捆柴。
劈完柴，宋茜已经累得站不住了，她靠在柴堆上，喘着粗气，腿上的口子还在流血，脸上的巴掌印也还没消。她摸了摸筐里的布袋子，拿出两个硬邦邦的窝头，慢慢啃着，窝头没有味道，还很干，可她却吃得很慢——这是她一天唯一的饭，吃完了，明天还要继续干活，继续受委屈。
就在她啃窝头的时候，陈小伟从屋里出来，看见她靠在柴堆上，腿上还在流血，小声说：“你的腿……要不要我给你找块布条包一下？我屋里有块干净的布条。”
宋茜抬起头，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我明天自己包就行。你赶紧回去吧，别让娘看见了。”
陈小伟看着她，没再说话，只能转身走了。
宋茜啃完窝头，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西厢房走。西厢房里很冷，炕也没有烧，她躺在炕上，盖上那件破旧的棉袄，却觉得一点都不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