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茜刚把鸡蛋羹端进东厢房，刚要张嘴喊张仙凤吃饭，就听见院门口“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得晃了晃，跟着一个粗哑的男声飘进来，带着股子风尘仆仆的劲儿：“娘！爹！俺陈小伟回来了！”
宋茜手里的粗瓷碗“哐当”碰了下床头柜，差点没端稳，心里“怦怦”跳得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这声儿，是她男人陈小伟啊！他在外头扛活快半年了，之前就捎过一回信，说秋收前准回，没成想今儿就到了！
她赶紧把鸡蛋羹往柜上一放，用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拔腿就往门口跑。刚冲进院子，就瞅见个高壮汉子站在那儿，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裤脚卷着，沾了不少泥点子，肩上扛个旧布包，鼓囊囊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脸上还带着累出来的红，可不就是陈小伟嘛！
“小伟……你咋回来了？咋没提前捎个信儿，俺也好给你留口热乎的。”宋茜凑到他跟前，声音有点发颤，手抬了抬，想帮他接肩上的布包，可又缩了回去——这都半年没见了，竟有点生分，怕他不乐意。
陈小伟瞥了她一眼，没搭话，也没让她碰布包，径直往屋里走。刚到屋门口，就见张仙凤扶着门框探出头，脸上的褶子一下子笑开了，跟开了朵菊花似的：“小伟！俺的儿！你可算回来了！快让娘瞅瞅，是不是瘦了？在外头扛活没受委屈吧？有没有人欺负你？”
“娘，俺没事，就是活儿沉点，累不着。”陈小伟把布包往地上一扔，“咚”的一声，伸手就扶住张仙凤，“您咋站在这儿？风大，咋不坐屋里歇着？”
“还不是盼着你回来！”张仙凤拉着他的手，往屋里拽，一边走一边拍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合不拢嘴，“小伟，娘有个天大的喜事跟你说——娘怀娃了！你要当哥了，往后咱们陈家有后了！”
陈小伟脚步猛地顿住，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张仙凤的肚子，半天没反应过来，嘴里嘟囔：“娘，您……您怀娃了？真的假的？您都这岁数了，咋还能怀娃？是不是弄错了？”
“咋能弄错！”张仙凤拍了拍肚子，得意得不行，“镇上的王大夫都给俺搭过脉了，都俩多月了！这是你爹盼了一辈子的儿子，往后你就有弟弟了，再也不用听旁人说咱们家没小子了！”
公爹也从灶房出来，手里还端着煎药的砂锅，看见陈小伟，脸上的愁容都散了，笑着说：“小伟，你娘说的是真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回来了正好，家里能多个人搭把手，让你娘好好养胎，别累着。”
陈小伟缓过劲来，脸上也露出点笑：“那挺好！娘，您可得好好养着，别瞎折腾，想吃啥就跟俺说。”说着，他弯腰把地上的布包打开，掏出个油纸包，递给张仙凤，“俺在外头给您买的红糖，您泡水喝，补身体。还有给爹买的烟叶，给秀艳买的水果糖，都在包里呢，你让她自己拿。”
张仙凤接过红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转头就朝院子里喊：“宋茜！你傻站着干啥？没看见小伟回来了吗？眼瞎啊！赶紧去灶房做饭！把梁上挂的腊肉拿下来，给小伟炖上，再炒俩鸡蛋，熬点小米粥，小伟在外头苦了半年，得好好补补！”
宋茜赶紧应着：“哎！知道了娘，俺这就去！”刚要转身往灶房跑，就被陈小伟叫住了：“等等！俺问你，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俺娘怀了孕，得吃点好的，要是不够，俺明天就去镇上买，别委屈了俺娘和俺弟。”
宋茜心里一动，刚想跟他说之前小米被撒、白面被秀梅她们抢的事儿，张仙凤就先开口了：“够！咋不够！宋茜这丫头，平时看着木讷，过日子倒还行，粮食攒得不少，你放心，俺饿不着，你弟弟也饿不着。”
宋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张仙凤不想让陈小伟知道家里的糟心事，要是说了，指不定又要挨顿骂。她只能低着头，往灶房走，心里堵得慌：陈小伟回来了，可他连问都没问，俺这半年过得咋样，有没有挨骂，有没有受委屈，眼里只有他娘和没出生的弟弟，俺跟个外人似的。
到了灶房，宋茜搬了个小板凳，踮着脚够梁上的腊肉——那腊肉是去年过年杀的猪，张仙凤一直藏着，跟宝贝似的，只有家里来客人才肯拿出来一小块。她把腊肉取下来，切成小块，放进锅里焯水，又从碗柜里拿出刚借的鸡蛋，打了两个在碗里，搅和匀了，准备炒鸡蛋。
刚把锅烧热，就听见东厢房里传来张仙凤的声音，带着股子不满，故意说得很大声：“小伟，你是没看见，前儿村东头陈老头那老东西，居然来咱们家撒野，还帮着宋茜那丫头跟俺吵架！还有秀梅她们，也来抢家里的白面，要不是俺怀了孕，气不过，也不会动了胎气肚子疼，差点没保住你弟弟！”
“还有宋茜这丫头，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背地里竟藏粮食！”张仙凤越说越起劲，嗓门都提了起来，“前儿被秀梅她们从柴堆里搜出来半袋小米，她还嘴硬，说是给你爹熬粥的，要不是你爹护着她，俺非好好收拾她不可！往后你可得盯着点她，别让她再藏东西，家里的粮食，得先紧着俺和你弟弟吃，她一个外人，饿两顿咋了！”
宋茜在灶房里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又酸又涩——张仙凤压根不提自己把小米撒在地上、踩碎的事儿，也不说秀梅她们是抢馒头、抢白面，反倒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俺身上。俺不知道，陈小伟会不会信她的话，会不会跟她一样，觉得俺是个不老实的人。
没一会儿，就见陈小伟从东厢房走了出来，径直往灶房门口走，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看着宋茜忙活，语气有点冷：“宋茜，俺娘说的是真的？你之前藏粮食了？”
宋茜手里的锅铲顿了顿，锅里的油“滋滋”响，她小声说：“不是藏，那小米是粮店的王大爷，看俺总挨骂，偷偷多给俺的，俺想给爹熬粥，他胃不好，吃不了干的，俺没想着独吞。”
“没想着独吞？那为啥藏在柴堆里，不跟俺娘说？”陈小伟皱着眉，语气更冷了，“俺娘怀了孕，家里的事儿都得听她的，你有啥东西，就得跟她商量，别背地里搞小动作，惹俺娘生气。俺娘年纪大了，怀娃不容易，要是气着了，动了胎气，你担得起责任吗？要是俺弟弟有啥事儿，俺饶不了你！”
宋茜看着陈小伟，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俺跟娘说了，可娘不信，还把小米撒在地上，用脚踩碎了……还有秀梅她们，抢了俺蒸的馒头，还倒走了大半袋白面，娘也没说她们一句，反倒怪俺没拦着……”
“行了！别瞎说了！”陈小伟打断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俺娘咋会怪你？肯定是你没做好，没跟秀梅她们好好说！秀梅她们是亲戚，拿点白面、吃个馒头咋了？你就不能让着点？往后家里的事儿，你少跟俺娘犟嘴，多听俺娘的话，好好伺候俺娘，别让俺操心，听见没？”
说完，陈小伟转身就走了，连多看宋茜一眼都没有。
宋茜站在灶前，看着锅里的鸡蛋，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锅里，溅起一小片油星子。她之前还盼着陈小伟回来，能帮着自己说句公道话，能少受点委屈，可没想到，他不仅不信俺，还跟张仙凤一样，把所有的错都算在俺身上。
可她也没辙，只能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继续做饭。锅里的腊肉炖得香喷喷的，小米粥也熬得软糯糯的，飘着股香味，可宋茜一点胃口都没有——俺不知道，陈小伟回来了，往后的日子，到底是能好点，还是会更难。
等饭做好了，宋茜把腊肉、炒鸡蛋、小米粥都端到堂屋的桌子上，又去东厢房叫张仙凤、公爹和陈小伟吃饭。张仙凤扶着陈小伟的胳膊，慢慢走到桌边，刚坐下就喊：“宋茜！愣着干啥？给俺盛碗小米粥，多放点红糖，再夹块腊肉，别太肥的，俺吃了腻得慌！”
“哎。”宋茜赶紧拿起张仙凤的碗，盛了碗小米粥，放了两勺红糖，搅和匀了，又夹了块瘦点的腊肉，递到她面前。
陈小伟也拿起筷子，夹了块腊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点了点头：“嗯，炖得还行，比在外头吃的食堂香多了。”
张仙凤喝着粥，又开始念叨：“小伟，往后你可别再出去扛活了，家里离不开你。你看你爹年纪大了，拄着拐杖连路都走不稳，宋茜又是个女人，挑水劈柴啥的都干不了，家里的重活都得靠你。还有俺，怀了孕，身边也得有人看着，万一有个啥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娘，俺知道了，俺不出去了。”陈小伟一边吃着饭，一边应着，“俺明天就去村西头的砖厂问问，看看要不要人，就在家附近干活，既能挣钱，又能照顾家里。”
宋茜坐在桌子最边上，手里拿着筷子，慢慢扒着碗里的小米粥，没说话。她看着张仙凤和陈小伟母子俩有说有笑的，看着公爹慢悠悠地喝着粥，不吭声，心里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压根融不进这个家。
可她也只能咬着牙，慢慢吃饭——不管咋说，饭总得吃，日子总得过，俺不能垮，要是垮了，就真的没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