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的老槐树刚抽出新叶,风一吹就簌簌响,宋茜正蹲在树下搓草绳,手里的麦秸秆硬得硌手,指尖早就磨出了薄茧。忽然听见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脆生生的,她抬头一看,只见秀梅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怀里抱着个布包袱,正朝这边笑。
“嫂子!”宋茜赶紧站起来,草绳从手里滑落在地。骑车的是刘家的大哥,秀梅的丈夫刘建军,他把车停在院门口,脸上带着几分客气:“婶子在家吗?秀梅回来看看。”
张仙凤听见动静,从屋里快步走出来,脸上堆着笑:“哟,建军来啦?快进屋坐!秀梅,你这身子刚好,咋不多歇几天?”秀梅从车上下来,把布包袱递过去,声音软乎乎的:“娘,我没事,这不寻思着家里忙,回来帮衬帮衬。”
进了堂屋,刘建军喝了杯茶就借口生产队有事走了。张仙凤拉着秀梅的手问东问西,一会儿问刘家的饭合不合口,一会儿问婆婆待她好不好。秀梅一直笑着,说:“娘您放心,建军对我好,娘也疼我,家里的活都不让我多干,就是偶尔做点针线活,清闲着呢。”
宋茜站在旁边,端着刚沏好的糖水,眼神却落在秀梅的手上。秀梅穿了件浅蓝的布衫,袖口挽着,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块青紫色的印子,形状像是被人攥出来的,边缘还泛着红,看着就疼。她心里一紧,想起秀梅出嫁前,手腕总是白白嫩嫩的,连点磕碰都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张仙凤笑得更欢了,接过糖水递给秀梅,“你这孩子,嫁过去就是福分,可得好好跟建军过日子。”秀梅点点头,端着杯子的手微微动了动,像是想把手腕往袖子里缩,可张仙凤正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她只能僵着身子,嘴角的笑有点发僵。
宋茜抿了抿唇,没敢说话。她知道秀梅在撒谎,那块淤青绝不会是不小心磕碰的——磕碰的伤是散着的青,而这伤是聚在一处的紫,分明是被人用力掐出来的。可她能说什么呢?秀梅刚嫁过去没俩月,要是把这事戳破,张仙凤指不定会骂秀梅不懂事,刘家人知道了,说不定还会为难秀梅。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仙凤炖了只鸡,把鸡腿夹给秀梅,又不停往她碗里添菜:“多吃点,看你这脸都瘦了,在刘家是不是没吃饱?”秀梅赶紧摇头:“不是的娘,我就是最近有点馋您做的菜了。”说着拿起筷子,刚要夹菜,手腕一弯,那块淤青又露了出来,宋茜看得清清楚楚,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饭后,张仙凤去厨房洗碗,秀梅坐在堂屋缝衣服。宋茜攥着衣角,犹豫了半天,还是走到里屋,从床底下的木盒子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私房钱,一共五块二毛,有硬币有纸币,都是她平时捡麦穗、搓草绳换的,原本想留着冬天买双棉鞋。
她把布包揣在兜里,走到堂屋,趁着张仙凤没进来,悄悄拉了拉秀梅的衣角。秀梅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疑惑。宋茜把她拉到院子的角落里,从兜里掏出布包,塞到她手里:“嫂子,这个你拿着。”
秀梅愣了一下,赶紧推回去:“茜丫头,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用。”“你拿着吧。”宋茜的声音压得很低,眼圈有点红,“要是……要是在刘家受了委屈,就拿着这钱买点吃的,别亏着自己。”
秀梅的手顿住了,看着手里的布包,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赶紧擦了擦,声音带着哽咽:“茜丫头,我……”话没说完,就听见张仙凤在屋里喊:“秀梅,过来帮我把被子晒了!”
秀梅赶紧把布包塞进衣兜里,拉了拉宋茜的手,小声说:“我没事,你别担心。”说完转身走进屋,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眼泪只是宋茜的错觉。
宋茜站在角落里,看着秀梅的背影,心里堵得慌。她知道秀梅不敢说,也不能说,在这个年代,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就算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她攥了攥手,指尖冰凉,只希望那点钱能让秀梅在刘家过得好一点,哪怕只是能多买个窝头,少挨点饿。
下午,秀梅要走了,张仙凤给她装了满满一包袱的红薯和咸菜,反复叮嘱:“回去跟你婆婆好好相处,别耍小性子,知道吗?”秀梅点点头,跟宋茜告别的时候,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眼里带着点感激。
看着秀梅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渐渐远去的背影,宋茜心里酸酸的。她知道,秀梅回到刘家,又要戴上那副笑脸,继续过着她口中“还行”的日子。而那块藏在袖口下的淤青,还有她塞过去的那点钱,会成为她们之间唯一的秘密,埋在心底,不敢跟任何人说。
风又吹过老槐树,新叶晃了晃,落下一片影子,刚好盖在宋茜的脚上。她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巷口再也看不见秀梅的身影,才慢慢转过身,捡起地上的草绳,继续搓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的手更用力了,麦秸秆硌得指尖生疼,可她却一点都没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