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外来了辆马车,车帘一掀,淳于越穿着藏青官袍钻出来,手里还攥着本户部的账册,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他是大秦现任户部尚书,这次本是奉命审查工部火器制造局——可谁不知道,局里的工匠早被始皇帝一股脑送到李易这庄子里,李易还特意给这些工匠在塔里又开辟了一层让工匠们可以心无旁骛的生产研究。淳于越借着这由头来庄子,一半是想看看工匠们的进度,另一半,是实在没辙了,想找李易问问户部赤字的事。
在庄子里找寻李易的时候,就见一个小院的老槐树下摆着张石桌,孔生捧着个粗瓷茶碗喝得正香,花白的胡子上还沾着点茶沫。淳于越一愣,连忙上前:“孔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他是儒家门人,虽一直坚持周礼,但对儒家首领孔生向来敬重。孔生抬眼瞅了他一眼,放下茶碗,语气带着点蔫坏:“淳尚书不在户部跟那些账本较劲,跑我这庄子来偷懒?”
“哪能是偷懒。”淳于越苦笑着把账册往石桌上一放,“这不审查火器局的工匠嘛,顺道来想找先生问问——户部这赤字,眼瞅着到年底要兜不住了,马上就要入冬了,万一要是碰上灾祸,那赈灾粮都没着落,我实在没辙了。”
孔生没接赤字的话茬,反倒指了指不远处的学堂,里面隐约传来扶苏讲课的声音:“你刚进来没听见?那是扶苏在给留下的孩子讲《商君书》呢。以前在你们这些博士的教导下他就是个死读圣贤书的呆子,如今再看看?”
淳于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耳尖捕捉到扶苏说“治民当因地制宜,不可死守古法”,心里猛地一动。他想起前几日在户部看各地呈报的账册,胶东郡用了李易教的新种粮法和曲辕犁,亩产比去年翻了不止一倍,可隔壁的琅邪郡还按着老法子种,收成全靠天;还有南郡那边,用了新修的水渠,涝灾都没影响收成——这些事,都让他那套老顽固的想法,一点点松动了。
“我……”淳于越张了张嘴,语气软了下来,“我也知道,如今的大秦,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前总觉得周礼能安天下,可看了这小半年的账本才明白,旧法子根本跟不上。先生的想法,我是拧不过,也……不想再拧了。”
孔生听他这话,眼里闪过丝笑意,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慢悠悠道:“不想拧就对了。不过,你以前总挂在嘴边的‘仁德教化百姓’,如今还想不想做了?”
淳于越一愣,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他这辈子读儒家的书,最大的志向就是用仁德教化万民,让天下人都懂礼义。可自从朝堂上接任了户部尚书之后,他就觉得这志向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能埋在心底。
“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声音都有点发紧。
孔生放下茶碗,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先生早前跟我说过,将来大秦的疆土,可不是现在这点地方。北边的匈奴,西边的月氏,南边的百越,还有更有更远的地方,日月所照之处,早晚都得归大秦。
可那些外族人,跟咱大秦人不一样,不懂咱的规矩,不服咱的教化,想让他们真心归顺,难如登天。”
他顿了顿,看着淳于越的眼睛:“先生说,这事就得靠你们这些懂教化、能沉下心的人——去给那些外族人‘上课’,教他们说秦话、写秦字、学秦的规矩,把他们慢慢‘带’成大秦人。”
这时孔生的话语似乎带着一些蛊惑:“你想想,这等功绩,可不是在户部算账能比的——不说封侯,至少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后世知道,有个淳于越,为大秦融合天下立了大功。”
淳于越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
名垂青史?用仁德教化外族人?这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志向啊!
可转念一想,他又犹豫了——外族人野蛮,北边的草原风餐露宿,南边的丛林瘴气弥漫,哪有京城的锦衣玉食舒服?他都快五十了,能吃得了那苦吗?而且,那些外族人会不会抗拒?万一丢了性命,别说名垂青史,连骨头都剩不下。
“我……”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账册的边缘,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喊着“这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机会,吾辈读书人当义不容辞!”,一个劝着“安安稳稳在大秦当一个呼风唤雨的户部尚书不好吗”。
孔生把他的犹豫看得明明白白,突然嗤笑一声,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怎么?怕了?怕北边的风刮脸,怕南边的瘴气呛人?也是,淳尚书在京城住惯了,穿的是绫罗,吃的是山珍,哪能受得了那种苦?还是算了吧,都这么大年纪了荣华富贵多好!”
“你胡说什么!”淳于越被这鄙夷的眼神激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脸都红了,“我淳于越虽说爱讲究些,可也不是贪生怕死、怕吃苦的人!我追求的是教化万民,不是安逸享乐!别说风餐露宿,就是真有瘴气,只要能成教化之事,我也能忍!”
他越说越激动,之前的犹豫全没了——比起名垂青史的机会,这点苦算什么?他这辈子要是能做成这事,就算死在外面,也值了!
“好!这才是我看好的户部尚书淳大人嘛!”
一个声音突然从树后传来,李易叼着根棒棒糖,晃悠着走了出来。他手里也拎着本书册,看样子是刚从塔里看完工匠们造火器的进度回来。
淳于越一看见李易,连忙收了激动的神色,躬身行礼:“先生。”
李易摆摆手,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淳于越放在桌上的账册翻了两页,又丢回去:“户部赤字的事,你不用愁。等塔里工匠造的第一批奢侈品出来,让嬴政在大秦的富户中卖一点,银子立马就来了——比你抠抠搜搜省那点钱管用多了。”
淳于越愣了愣,他没想到李易早有打算,心里的一块石头先落了地。
李易又看向他,嘴角勾起笑:“刚才你跟孔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错啊淳尚书,总算没白读那些儒家的书,还有点追求。你啊,就像只关不住的鸟,户部那小笼子,哪能装下你想教化天下的心?”
他顿了顿,语气正经了些:“你想去教化外族人的事,我会跟嬴政说。不过不用急,孔生说得对,这两年大秦的军队就会得到进化——等火枪手雷的批量化装备,将士们开始修炼,以后匈奴那些蛮夷,要么归顺,要么被打服,到时候才用得上你们。”
“你们先回去做准备,挑些跟你一样愿意去的儒家门生,把秦律、秦的礼仪再琢磨透点,还有简化字,到时候他们学的写的必须是简化字,我和老孔差不多要弄完了,我要的是将来他们对大秦绝对的忠诚!功成之后,将来大秦将会立文庙世代供奉你们,你的位置不是不可以在孔圣人之上!”
他激动得身子都有点抖,对着李易深深一拜,声音带着点哽咽:“多谢先生成全!学生……不,下官定不辜负先生的期望,定把那些外族人教化好,让他们骨子里认为自己就是大秦百姓!”
李易摆摆手:“别跟我来这套虚的。到时候别嫌外族人野蛮,哭着喊着要回来就行。”
孔生在一旁笑出声:“他要是敢回来,我写本书笑话他。”
淳于越直起身,脸上没了之前的愁容,全是干劲:“绝无可能!先生放心,下官这就回去准备,挑门生,整典籍,定不会误事!”
说完,他又对着李易和孔生各行了一礼,拿起账册,脚步轻快地往庄子外走——比起来时的愁眉苦脸,此刻的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连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孔生看着他的背影,对李易笑道:“这老小子,总算开窍了。”
李易说:“他本就不是没追求的人,就是被周礼捆得太紧。如今松了绑,又有奔头,自然有干劲。再说,教化外族人这事儿,本就需要他们这些懂规矩、有耐心的人,总比让一群武将去强。”
孔生点点头,又想起什么:“那户部的赤字,真靠卖东西就行?”
“不然呢?”李易挑眉,“大秦如今打仗、修渠、建城,哪样不要钱?靠收税太慢,不如卖点‘稀罕玩意儿’。不说高丽、百济那些小国,有的是银子想换这些好东西。
而且你可别小看商业,你信不信过不了几年,商品的商税就要占咱们大秦赋税的半数以上,挣普通老百姓的钱有什么意思,要挣就挣财主的钱!咱们大秦的豪绅可不少,他们要的就是展现自身不凡的机会,这钱不赚白不赚。”
孔生失笑:“也就先生您能想出这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