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驿站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映着两人的脸。刘季靠在椅背上,望着天上的月亮,这月亮比在沛县看到的亮多了,大概是城里没有那么多树挡着, 忽然觉得这巡狩的日子,一直继续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深处总隐隐有个声音在挠,就这么吃好喝好,一辈子当个巡狩官,真的够吗?他刘季,难道就只配守着这肚子里的油水过日子?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他就想起李易当初看他的眼神。那眼神很平淡,却有一股无比纯粹的杀意,让他脊背发凉。他赶紧把那点不甘压下去,李先生说了 “不过分就没事”,要是自己想太多,惹得李先生不快,那才是真的麻烦。李先生连陛下都给面子,收拾他一个小小的巡狩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想了,不想了。”刘季嘀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明天还要去看土豆苗,先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卢绾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屋里走,油灯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上,慢慢消失在门口。
第二天一早,东边的天空才泛起一点鱼肚白,刘季和卢绾就带着随从,跟着阳夏县的王乡长往乡里去。
官道上的露水还没干,踩在脚下湿漉漉的,沾湿了鞋底,空气里满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还夹杂着几分农作物的清香,吸一口,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路边的田埂上,偶尔能看到早起的农户,扛着锄头往地里走,肩上还搭着块粗布毛巾,脸上带着笑,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调子轻快,听着就透着股高兴劲儿。
王乡长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皮肤黝黑,是常年在太阳底下晒出来的颜色,手上满是老茧,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腰间系着根麻绳,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一边带路一边热情地介绍:“刘大人,卢大人,咱们这阳夏乡,今年可不一样了!先是开春的时候,县里派了人来,给咱发土豆种子和这曲辕犁,还手把手教咋种,翻地要多深,浇水要多少,都讲得明明白白。现在您瞧,地里的苗长得多壮实!还有西边的煤厂,上个月刚开的,现在天天有人排队想进去干活,日子可比以前红火多了!”
刘季“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路边的田埂上。只见一片片田地里,长着他从没见过的作物,绿油油的叶子呈锯齿状,贴在地面上蔓延开来,像一张张绿色的毯子,看着就透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几个农户正蹲在地里,小心翼翼地给苗浇水,手里拿着葫芦瓢,一勺一勺地往根部浇,动作轻柔,像是在照顾自家孩子。
“张老汉,你家这土豆苗长得不错啊!” 王乡长朝着田埂上一个老汉喊了一嗓子,那老汉头发花白,也穿着粗布衣裳,正蹲在地里拔草,听到喊声,连忙直起腰,捶了捶后背。
张老汉抬起头,看见王乡长身边的刘季和卢绾,两人穿着锦缎衣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赶紧放下手里的草,搓了搓手上的泥,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拘谨,又有几分高兴:“王乡长!这可不是嘛!你看这苗,叶片多绿,茎秆多粗,比咱以前种的粟米壮实多了!官里的人说,这土豆冬天能收好几石,够咱全家五口人吃一冬了,再也不用像往年那样,冬天靠挖野菜、啃树皮填肚子了!”他说着,指了指地里的土豆苗,眼里满是珍视,“俺天天都来地里看看,拔拔草,浇浇水,就怕它长不好,这可是咱冬天的口粮啊!”
正说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妇挎着篮子路过,篮子里装着刚采的野菜,绿油油的,还有几颗红色的野果。农妇看到张老汉和王乡长说话,也停下脚步,笑着搭话:“老张,你家土豆苗是长得好!俺家那亩地,前儿个官里的人又来看了,说照这长势,冬天能多收两石!俺家那口子说,等收了土豆,就去煤厂问问,能不能也进去干活,听说煤厂里管三顿饱饭,顿顿有粮,要是正式上工了,还发两套衣服,一套夏装一套冬装,那冬装听说里子填了棉絮,可厚实了!俺家孩子冬天总冻得手脚开裂,要是能有件厚衣裳,就不用遭罪了。”
张老汉笑着点头:“可不是嘛!俺邻居家的二娃,就去煤厂了。昨天回来,给俺带了个麦饼,还热乎着呢!他说厂里的饭管够,他一顿能吃两个饼,还有菜,有时候是咸菜,有时候还能吃到肉炒青菜!以前哪敢想啊。”
刘季听得心里也热乎起来,他走上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土豆苗,又摸了摸叶子,叶片厚实,摸着有韧劲,问道:“老人家,这土豆种下去多久了?好养活不?会不会生虫?” 他虽然是个巡狩官,以前在沛县也种过地,知道庄稼长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百姓的日子。
张老汉连忙点头,语气里满是肯定:“好养活!好养活!快俩个月了。这土豆不挑地,咱这沙土地也能种,浇了几回车水,也没生啥虫,比种麦子省事多了,种麦子还得除草、施肥,这土豆只要按时浇水、拔草就行。俺家老婆子还说,等冬天收了土豆,就给俺蒸土豆泥吃,再炖个土豆炖肉,要是能买上半斤肉,那就更好了!” 他说着,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到官道旁有个茶摊。茶摊是用几根木头搭的棚子,棚子下摆着几张矮桌和几条长凳,桌上放着粗瓷碗和茶壶。
茶摊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正忙着给客人倒茶,见他们过来,连忙停下手里的活,笑着打招呼:“王乡长,您来啦!快坐,快坐!我这刚烧好的热茶,给您倒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