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关于橡皮的无声抗争失败后,林秋在学校里变得更加沉默。他彻底放弃了与王大壮正面交流的念头,只希望能像妈妈说的那样,“躲远点儿”。他课间尽量不去厕所,避免任何可能单独遇到王大壮的机会,放学后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
然而,有些事是躲不掉的。比如,午餐。
小学生都是在教室里吃从家里带来的午饭。每天中午,教室里的饭菜香混杂在一起,是独属于校园的味道。以前,林秋很期待午餐时间,妈妈总会变着花样给他带点好吃的,哪怕只是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或者几块自家腌的脆萝卜。
但现在,午餐铃声响起的瞬间,对林秋而言,不啻于一种煎熬的开始。
他刚打开印着卡通图案的饭盒盖,露出里面妈妈精心准备的饭菜——今天是青椒肉丝和米饭,肉丝切得均匀,青椒碧绿——一个阴影就笼罩了他。
王大壮端着他自己那个明显高级不少、分层的不锈钢饭盒,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林秋前面的空座位上,李亮和孙亮也一左一右地围了过来。
“哟,今天菜不错啊,林秋。”王大壮探过头,用他自己的勺子,毫不客气地就往林秋的饭盒里伸,目标是那铺在最上面的肉丝。
林秋下意识地想用手挡一下,但动作慢了一拍,或者说,他心底的怯懦让他不敢真的阻拦。
王大壮舀起一大勺肉丝,塞进自己嘴里,嚼得啧啧有声:“嗯,味道还行。就是肉少了点。”
说着,他又舀了一勺,这次连肉带青椒,还扒拉走了一撮米饭。然后,他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把自己饭盒里几片肥腻腻、几乎没动过的肥肉拨到林秋的饭盒里,大大咧咧地说:“喏,别光吃菜,也尝尝我的肉,我妈做的红烧肉,香着呢!”
那几片肥肉油腻腻地躺在青翠的椒丝上,显得格外刺眼和恶心。
李亮和孙亮在一旁嘿嘿地笑,起着哄:“大壮哥对你多好!”
“就是,还给你肉吃!”
林秋握着筷子的手指捏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饭盒里被搅得乱七八糟的饭菜,以及那几片不属于这里的、令人作呕的肥肉,胃里一阵翻腾。妈妈早起辛苦准备的午餐,他一口还没吃,就已经变成了别人餐盘里的“战利品”和施舍的“残羹冷炙”。
周围的同学有的低头猛吃,假装没看见;有的则偷偷往这边瞟,眼神复杂,但没人出声。这种公开的、却又带着一种扭曲“合理性”的掠夺,每天都在上演,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了。
王大壮心满意足地吃着自己饭盒里的好菜,偶尔还点评两句林秋的饭菜,仿佛那是他应得的贡品。他甚至开始指挥:“哎,明天让你妈给你带点排骨呗,老是吃肉丝多没劲。”
林秋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用筷子拨开那几片肥肉,然后小口小口地吃着被“临幸”过的、已经凉了些的米饭和剩下的青椒。肉丝的香味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但他一口也尝不到了。饭菜吃在嘴里,没有任何味道,只有屈辱的苦涩。
他不敢反抗,因为王大壮会说“哥们儿这是分享,是看得起你”。他也不敢告诉老师,因为上次的经验告诉他,这只会被当作“小孩子打闹”,换来更恶劣的报复。他甚至不敢在脸上表现出太多的不满,因为那样会招来更多的嘲讽和捉弄。
午餐时间,从原本的享受,变成了漫长的、公开的刑罚。他像一个等待施舍的乞丐,而施舍者随时可以收回“恩赐”,甚至将残渣扔到他脸上。
那天下午,林秋一直觉得很饿。不是胃里的饥饿,而是一种从心底里蔓延开的、空洞的饥饿感。他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却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开始害怕中午,害怕那个饭盒被打开的瞬间。妈妈的关爱,变成了他每天必须上交的“保护费”,而他所得到的“和平”,是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
放学的路上,他看着路边小吃摊上热气腾腾的包子,第一次对回家吃饭,也产生了一丝抗拒。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关切地问“今天午饭好吃吗”的眼神。他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走得更快,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充满屈辱的午餐时间,远远地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