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冲突后的第二天,林秋是抱着一种近乎赴死的心态去学校的。他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发白,每一步都踩在“你等着”这三个字的回音上。他预想了所有可能:更恶劣的辱骂、变本加厉的抢夺、甚至是一顿避无可避的毒打。
然而,一整天都风平浪静。
王大壮没有来找他麻烦,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仿佛昨天巷子里那个凶狠推搡、厉声威胁的人不是他。课间,王大壮依旧和他的跟班们嬉笑打闹,声音洪亮,但那些声音似乎刻意避开了林秋所在的角落。这种反常的平静,非但没有让林秋安心,反而像不断累积的乌云,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折磨人。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了。林秋像往常一样,想尽快收拾好东西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他刚把文具盒塞进书包,一个身影挡在了他的课桌前。
是王大壮。只有他一个人,李亮和孙亮不在旁边。
林秋的心猛地一缩,手下意识地把书包抱在怀里,身体僵硬地戒备着。
出乎意料的是,王大壮脸上没有往日的嚣张和嘲弄,反而带着一种略显别扭的、类似“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挠了挠头,声音也比平时低了几分,甚至还扯出一个算不上友好的、但至少不带恶意的笑容。
“那个……林秋,”他开口,语气有些吞吐,“昨天……在巷子里,我推你那一下,是我不对。我后来想了想,为个破车,没必要。”
林秋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大壮。道歉?从王大壮嘴里听到“我不对”这三个字,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他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王大壮似乎有些尴尬,继续说着,像是在背诵一篇不太熟练的稿子:“李亮和孙亮他们也说我过分了。咱们好歹是同学,以后……以后我不叫你外号了,也不拿你东西了,行不?就当昨天的事没发生过。”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王大壮那张故作诚恳的脸上。那一刻,被长期欺凌渴望一丝正常交往的林秋,内心深处那点几乎熄灭的、对“可能存在的善意”的火星,竟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难道……他真的知道错了?难道我的忍让和昨天的愤怒,终于让他有所收敛了?一个荒谬的、带着巨大风险的念头在林秋脑中滋生:也许,我可以试着相信一次?也许,真的能回到开学初那种虽然忐忑但至少没有暴力的日子?
在极度渴望安宁的心理驱使下,林秋选择了相信这漏洞百出的表演。他垂下眼睑,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嗯”。
王大壮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拍了拍林秋的肩膀:“那就说定了!以后还是好同学!我先走了啊!”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开了教室,脚步轻快。
看着王大壮消失的背影,林秋抱着书包,在原地站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有疑虑,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的轻松感。他甚至开始为自己昨天在巷子里那“可怕”的愤怒眼神感到一丝后悔。也许,事情真的会有转机。
这种虚假的希望,像一支劣质的麻醉剂,让他暂时忘记了疼痛,却也麻痹了他的警惕。
第二天,林秋怀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心情来到学校。上午相安无事,王大壮甚至在他看过去的时候,还对他扯了扯嘴角。林秋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一分。
下午有一节全年级的公共音乐课,需要到专门的音乐教室去上。同学们带着音乐书和竖笛,吵吵嚷嚷地往音乐教室走。林秋也拿出自己的音乐书,跟着人流走去。音乐课是他不那么讨厌的课程之一,或许今天能真正平静地度过。
音乐课很快结束,大家又一窝蜂地涌回自己班级的教室,准备上最后一节自习课。林秋随着人流走回座位,习惯性地伸手去抽屉里拿作业本。
他的手摸了个空。
心里咯噔一下。他弯腰低头看去——抽屉里空空如也。书包,不见了。
他的书包呢?明明去上音乐课之前,他就放在抽屉里的!他猛地站起身,慌乱地四处张望,检查椅子底下,邻桌的抽屉……都没有!
“我的书包……谁看见我的书包了?”他声音发颤地问旁边的同学。
旁边的同学茫然地摇摇头。
这时,前排一个女生转过头,小声说:“林秋,我刚才好像看见……王大壮他们几个最先回教室的……”
仿佛一道闪电劈中头顶。林秋瞬间明白了。那所谓的道歉,那故作的和解,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实施这场更阴险、更让他无助的捉弄!
就在这时,王大壮和李亮、孙亮嘻嘻哈哈地从教室外走进来。王大壮看到林秋惨白的脸色和空荡荡的抽屉,脸上露出了再也掩饰不住的、计谋得逞的得意笑容。他走到林秋面前,用周围同学都能听到的音量,故作惊讶地说:
“哎呀,林秋,你书包不见啦?是不是你自己乱放忘记在哪了?可别冤枉好人啊!我们可是‘和解’了的,对吧?”
他特意加重了“和解”两个字,语气里的嘲讽和恶意,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林秋最后一点幻想。
林秋僵在原地,看着王大壮那张虚伪的笑脸,听着周围同学意味不明的窃窃私语,一种比被打、被骂更深刻的羞辱和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不仅被欺负了,还被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愚弄、智商低下的傻瓜。
假意的和解,比直接的暴力,更残忍百倍。它摧毁的,是一个人心中最后的希望和对人性最基本的信任。林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