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无声地移动,将光斑的边缘缓缓推向病床中央,像舞台追光灯精准地锁定主角。林秋维持着那个姿势,手指紧紧攥着那支旧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血液,奇异地压下了胸口翻涌的、几乎要让他窒息的戾气,却带来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
他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久到举着的手臂开始发酸、发麻,久到冰冷的笔身似乎都被他掌心的冷汗浸染出一丝微弱的温度。肋骨的钝痛在寂静中变得格外清晰,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断裂的伤口,提醒着他所承受的一切。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将握着笔的手收回,平放在白色的被子上。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手中的笔,也照亮了他苍白的手背上,因用力而凸起的青色血管。
他没有立刻去研究那个秘密的机关,只是用手指,一遍又一遍,极其细致地摩挲着笔身。
指尖划过暗红色的笔杆,感受着上面细微的、岁月留下的划痕。爷爷说,这支笔跟了他大半辈子。它记录过账目,签署过合同,也记载过家族里新生的喜悦。它承载过生活的重量,见证过人生的起伏。而现在,它落在了他的手里,在他人生最黑暗、最肮脏的时刻。
摩挲到笔夹与笔杆连接处那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凸起时,他的指尖微微一顿。就是这里。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不是因为兴奋,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悸动。这支笔,这个看似普通的机关,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的钥匙,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爷爷知道吗?他是无意中得到了这支笔,还是……有意为之?
“内心要坚强……”爷爷的话再次回响,此刻听来,却仿佛有了另一层含义。坚强,是否意味着,在某些时候,必须使用非常手段?必须守住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按压在那个小凸起上。没有用力按下,只是感受着那微弱的阻力。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他微微侧过头,看向床头柜。月光下,有一张护士留下的、记录生命体征的空白表格垫板,下面压着几张便签纸。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肋部的刺痛,用空着的左手,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够到了那张垫板和上面的便签纸。每一下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湿了鬓角,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将便签纸垫在垫板上,放在被子平整处。右手再次握紧了钢笔。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无意识的摩挲,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拇指用力,按下了那个小凸起。
几乎是同时,他将笔尖轻轻点在了雪白的便签纸上。没有墨水流出。但他屏住呼吸,维持着按压的力道,手腕极其缓慢地移动。
笔尖划过纸张,没有留下任何肉眼可见的痕迹。一片空白。
然而,林秋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笔尖划过的地方。在清冷的月光下,他仿佛看到,那划过之处,纸张的纤维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周围的反光,一种近乎透明的感觉,稍纵即逝。
他松开拇指,停止了按压。笔尖离开纸面。纸上,依旧空空如也。
但林秋的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不是幻觉!
爷爷的钢笔,真的能流出一种……看不见的“墨水”!
他猛地靠回枕头上,大口喘息着,肋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内心的震撼却远比身体的疼痛更加强烈。这支笔,这个秘密,像是一道刺破无尽黑暗的、诡异的闪电。
在一无所有的绝境中,在连哭诉和忍耐都被证明是徒劳之后,这个意外的发现,没有带来希望,却点燃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一种冰冷的、专注的、如同暗夜中捕食者锁定猎物般的危险光芒。
他再次摩挲着钢笔,这一次,动作不再是迷茫和依恋,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审视。冰凉的笔身,仿佛与他心底那片冰冷的死寂产生了共鸣。
月光依旧冰冷,病房依旧死寂。但在这死寂之下,一颗被绝望和仇恨浇灌的种子,因为这支意外的钢笔,找到了破土而出的方式。它不会朝向阳光,只会扎根于更深的黑暗。林秋紧紧握着笔,仿佛握住了一把无形的、淬毒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