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那场荒谬的“对质”关在了里面。走廊里空旷安静,阳光透过高窗洒下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林秋却像刚从水下挣扎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都隔着一层膜。
王大壮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慢悠悠地走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甚至还哼着不成调的口哨。快到教室后门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等着林秋走近。
没有愤怒,没有威胁,王大壮脸上挂着的,是一种近乎怜悯的、却又充满恶意的讥诮笑容。他等林秋走到面前,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慢条斯理地说:
“看,我说什么来着?”他歪着头,模仿着刚才李老师的语气,“‘开玩笑的’。” 他故意把“开玩笑”三个字咬得很重,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林妹妹,你这人,就是开不起玩笑,太没劲了。”
他伸出手,不是要打人,而是像弹灰尘一样,轻轻掸了掸林秋的肩膀,动作轻佻而侮辱。然后,他不再看林秋瞬间惨白的脸色,转身吹着口哨,推门进了教室。
林秋僵在原地,王大壮那掸肩膀的动作,比一记耳光更让他感到刺痛。那是一种彻底的蔑视,仿佛他是什么不洁的、需要被清理的东西。而那句“开玩笑的”,像一把钝刀,在李老师那里是息事宁人的借口,在王大壮这里,就成了胜利者对失败者无情的嘲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回座位的。下午的课,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李老师后来进教室上课,目光扫过他时,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办公室里的那场风波从未发生。她甚至还在课堂上提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目光扫过全班,在林秋这里没有丝毫停留,最终叫了另一个同学回答。
这种彻底的、公事公办的“正常”,比任何责备都让林秋感到寒冷。他知道,在李老师心里,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了。它被归档为“孩子间的小摩擦”,标签是“林秋敏感,王大壮玩笑过度”。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像往常一样收拾书包,喧闹着准备离开。没有人提起中午办公室的事,或许是不敢,或许是真的觉得无足轻重。林秋默默地收拾着,动作迟缓。他看到王大壮被几个男生簇拥着,大声讨论着要去哪里玩,意气风发,那场“审判”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就在林秋背起书包,准备像往常一样悄悄溜走时,李老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秋,你等一下。”
林秋的心又是一紧,茫然地停下脚步。
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只剩下他和李老师。李老师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林秋啊,”她叹了口气,语气像是进行一项例行公事后的补充说明,“老师知道,你可能觉得委屈。但是你看,王大壮他也道歉了,虽然方式可能你不接受,但老师已经批评过他了。”
她顿了顿,看着林秋低垂的脑袋,说出了那句最终定型的话:“同学之间,相处要大度一点,别太敏感。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动不动就告状,这样不利于团结,也交不到朋友,知道吗?要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
“别太敏感。”
“斤斤计较。”
“不利于团结。”
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一根根扎进林秋的心里。原来,在他经历了扔钱、泼水、逼迫从污水中捡拾这一系列极尽侮辱的事件后,在老师最终的裁决里,错误竟然变成了他的“敏感”和“计较”。
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李老师似乎也觉得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快回家吧。记住老师的话,心胸开阔点。”
说完,她拿起教案,也离开了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林秋一个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事件以王大壮一句轻飘飘的“开玩笑的”和老师一句“别太敏感”的告诫,彻底画上了句号。
不了了之。
没有公道,没有惩罚,甚至没有一句真正意义上的安慰。有的,只是对施暴者的纵容,和对受害者变相的指责。
他慢慢抬起头,望向窗外。天空是那种即将入夜的、浑浊的蓝色。他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上,最后一点试图依靠规则、依靠成年人的微光,也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硬的黑暗。
他背起书包,走出教室,走入那片浑浊的暮色里。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他知道,从今往后,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而“告状”这条路,已经被彻底封死,永远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某种东西,在这个二年级小学生的心里,伴随着“不了了之”的结局,彻底凝固、变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