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假结束,林秋重新踏进校门。清晨的阳光依旧,校园里的喧闹依旧,但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比病前更显单薄,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眼睑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然而,最让人感到不适的,是他那双眼睛。曾经还会因为恐惧而闪烁、因为委屈而泛红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走进教室时,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下意识地低头缩肩,而是以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迎接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王大壮一伙人显然早就等着他。见他进来,李亮立刻用胳膊肘捅了捅王大壮,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恶意的眼神。
课间操排队时,王大壮故意从后面狠狠撞了林秋一下,林秋踉跄一步,却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愤怒或恐惧的表示,只是默默站稳,仿佛撞到的不是自己。
“哟,病了一场,变成木头人了?”王大壮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嘲讽。
林秋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操场上模糊的人影。
午餐时间,王大壮照例走过来,伸手就去翻他的饭盒。这一次,林秋没有像过去那样下意识地护住,也没有露出屈辱或哀求的神色。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大壮把他饭盒里唯一的一块红烧肉夹走,然后默不作声地拿起勺子,开始吃剩下的白米饭和青菜,咀嚼的动作机械而缓慢,仿佛在完成一项与己无关的任务。
王大壮看着他这副样子,起初觉得得意,但很快,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涌了上来。欺凌一个会哭、会求饶、会愤怒的活人,能带来掌控的快感;但面对一具仿佛失去灵魂的空壳,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所有的恶意都失去了预期的反馈,变得索然无味。
“喂,林妹妹,肉好吃吗?”孙亮在一旁试图挑衅。
林秋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小口吃着饭,眼神飘向窗外,焦点不知落在何处。
下午放学,王大壮几人把他堵在回教室取书包的路上。
“病好了,该把欠的‘贡献’补上了吧?”李亮伸出手。
林秋停下脚步,从裤兜里掏出母亲给的一周零花钱——几张皱巴巴的小额纸币,看也没看,直接递了过去,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就像在支付一项早已习惯的税费。
王大壮接过钱,捏在手里,却没有往常那种满足感。他盯着林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他伸出手,想像以前那样用力拍打林秋的后脑勺,但手举到半空,看着对方那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的眼神,竟然有些拍不下去。
“妈的,真没劲!”王大壮悻悻地收回手,骂了一句,带着人走了。
林秋站在原地,等他们走远,才慢慢挪回教室。他的书包里,躺着那支爷爷给的旧钢笔。他偶尔会用手指隔着布料触摸它冰凉的笔身,那是他内心唯一还能感受到的、与外界的连接,一个沉默的秘密。除此之外,他对一切都采取了彻底的不抵抗政策。
不反抗,不争辩,不求助,甚至……不感受。
他将自己的意识抽离出来,像一个旁观者,冷冷地看着这具名为“林秋”的躯壳,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欺凌、羞辱和孤立。疼痛、屈辱、愤怒……这些情绪似乎被一层厚厚的、透明的隔膜挡住了,无法真正触及他的内核。他按时上学,按时放学,完成作业,忍受一切。但他的灵魂,仿佛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冷漠地注视着这场关于他自己的、漫长的凌迟。
同学们也渐渐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起初还有人私下议论他是不是病傻了,但很快,大家也习惯了这样一个沉默、空洞、仿佛没有情绪波动的林秋。他成了班级里一个真正的“透明人”,一个会呼吸、会走动的背景板。连最初那些带着恶意的捉弄,也因为得不到预期的反应而逐渐减少了频率,虽然基本的掠夺和轻视依旧存在。
林秋用这种极致的“不抵抗”,为自己构筑了一个扭曲的、但暂时有效的保护壳。他不再期待任何转机,也不再恐惧更深的黑暗。
他只是活着,以一种行尸走肉的方式,在寒冬中蛰伏,等待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或许,是彻底的毁灭?或许,是某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在极致绝望中孕育出的、冰冷的东西?他的眼神空洞,却在那片空洞之下,隐藏着连施暴者都无法理解的、死寂的深渊。